第二百零一章 炭火融处是同心
冬至前三日,天色就阴得发沉,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压在屋顶,风卷着寒意钻进衣领,像是憋着一场蓄势已久的大雪。我刚把最后一串腊肉挂上村口的牌楼,麻绳在指尖冻得发僵,就瞧见巷口的风雪里,沈未央裹着件簇新的红棉袄,怀里紧紧抱着个圆滚滚的铜炉,正跌跌撞撞往这边跑,发梢和肩头已经沾了层细碎的雪籽。
“快接住!”她冲到我跟前,不等我反应就把铜炉往我怀里塞,自己的手冻得通红,指节泛着青白,嘴角却扬着灿烂的笑,“我爹新打的暖炉,特意烧的干松木,你闻闻,是不是有松枝的清香味!”
铜炉的温度烫得手心瞬间发暖,松木的清冽混着炭火的融融暖意漫进鼻腔,驱散了周身的寒气。我掀开炉盖,里面的炭火明明灭灭,橘红色的火光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两簇跳动的小火苗。“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做什么,冻坏了怎么办?”我抬手替她拂去发梢的雪粒,指尖触到她冰凉的额角。
“当然是给你送暖炉啊,”她跺了跺布鞋上的雪,雪沫子溅到裤脚,“昨儿路过你家,见你在院里搓手哈气,鼻尖都冻红了,肯定是屋里不暖和。对了,我娘晌午就炖上了姜母鸭,让你晚上去我家吃,说这玩意儿驱寒最管用,保准你吃了整个下午都暖乎乎的。”
巷口的老槐树早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上积了层薄雪,像缀了满树银花。沈未央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凉的雪粒在掌心化出小水痕,她忽然拉起我的手腕往河边跑,红棉袄在风雪里晃成一团暖融融的火苗:“走,去河边看冰!今年天冷得早,河面肯定冻实了,说不定还能滑冰车呢!”
河边的冰面泛着青白色的光,冻得结结实实,几个半大的孩子正蹲在冰面上抽陀螺,鞭子甩得“啪啪”响,惊起冰面细碎的雪沫。沈未央忽然从棉袄兜里掏出个布包,塞到我手里,眉眼弯弯:“给你的,我前几日新纳的布鞋垫,棉絮是我娘新弹的,厚实得很,踩在冰上也冻不着脚。”
我展开布包,两双鞋垫上各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黄鸭,针脚比上次那半朵桂花整齐了许多,连鸭蹼的纹路都绣得清清楚楚。我刚把鞋垫塞进鞋里,就听见冰面上传来她的呼喊,转头望去,她已经踩着辆小冰车滑出去老远,红棉袄像团燃烧的火焰在冰面上飘:“快来追我!谁输了晚上要多啃两块鸭骨头!”
我踩着冰车追上去,两辆车“哐当”撞在一起,冰碴子溅了满身,两人都笑倒在冰面上。怀里的暖炉滚了出来,炭火溅起几粒火星,落在雪地上“滋”地化出小小的坑。沈未央趴在冰上,忽然指着天边惊呼:“你看!雪下大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往下落,鹅毛似的,很快就把她的发梢染成了白色,像落了层蓬松的糖霜。我赶紧把暖炉塞回她怀里,攥住她冰凉的手腕往家跑,雪粒落进衣领里,凉丝丝的,可被她攥着的手心却烫得惊人。
“我娘炖的姜母鸭该烂透了,”她边跑边回头,雪花粘在长长的睫毛上,眨眼时簌簌往下掉,“我娘说,冬至这天吃了姜母鸭,整个冬天都不会冻手冻脚。”
远远就瞧见她家的烟囱冒出袅袅白烟,混着松木的清香和姜母鸭的浓郁香气,在漫天雪幕里晕成一团暖雾,连风雪都好像柔和了几分。我忽然想起早上挂腊肉时,阿爷倚着门框说的话:“天冷的时候,人就得凑在一块儿,你焐着我,我焐着你,再冷的日子也能焐热乎了。”
沈未央忽然停下脚步,从棉袄内兜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差点忘了这个,我娘亲手熬的冻疮膏,用猪油和草药炼的,抹在手上,再冷的天也不会裂口子。”她的指尖不经意蹭过我的手背,那温度像暖炉里跳出来的火星,瞬间烫得人心里发颤。
雪越下越大,把巷口的脚印很快盖成了一片平整的白,天地间只剩茫茫的白和刺骨的寒。可那铜炉的暖、姜母鸭的香、鞋垫上小黄鸭的憨拙,还有她睫毛上未化的雪粒,都像被炭火牢牢烙在了心上,明明灭灭,攒成了一整个冬天的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