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冻土下的回响
雪融后的青风村,像被洗过的瓷碗,露出土地原本的赭石色。两界田的冻土开始松动,脚踩上去能听见“簌簌”的声响,是冰碴在土里碎裂的声音。我和父亲扛着犁耙往田里走,犁尖划过地面时,总带出些细碎的银亮——是通魂阵残留的银线,混在泥土里,像撒了把碎星子。
“这土松得奇怪。”父亲弯腰捡起块冻土,掰开来,里面嵌着几根极细的银丝,“往年大雪后,土得晒上半个月才肯化冻,今年才三天,就跟发过的面似的。”
沈未央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她从胭脂河带来的河泥。“我爹说,胭脂河的河泥混着两界田的土,能长出‘通心麦’。”她抓了把河泥撒在田垄上,河泥落地时,竟腾起层淡淡的白雾,“这种麦子的麦秆是空的,能把这边的暖传到河那边去。”
星璃正蹲在田边翻土,手里的小铲子突然“叮”地撞上硬物。她扒开浮土,露出块巴掌大的青石,石面上刻着个模糊的“沈”字,边缘缠着圈银丝,已经和石头长在了一起。“这是……”星璃抬头看向沈未央,“跟你家祖牌上的字一样!”
沈未央摸了摸青石上的刻痕,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是我爷爷的手笔。他说过,要在两界田埋块‘界碑’,不是为了分地界,是为了记着两界人本就该挨在一起。”她忽然笑了,“你看这银丝,都长进石头里了,跟咱两家的念想似的,扯不断。”
正说着,秦老汉背着个旧木箱从村口跑来,箱子上的铜锁锈得厉害,他跑得急,木箱“哐当”撞在田埂上,锁扣崩开,滚出些泛黄的纸卷。“找着了!找着了!”秦老汉捡起纸卷往我们手里塞,“这是你奶奶当年记的账,里面夹着通魂阵的图纸!”
我展开纸卷,上面用朱砂画着阵图,和地窖石匣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图旁多了行小字:“阵眼需用两界人的头发混着银线缠,心齐了,阵才稳。”纸卷边缘还粘着两根头发,一根花白,一根乌黑——想来是沈未央的爷爷和星璃的奶奶留下的。
“怪不得银线能补阵眼。”星璃忽然明白过来,“不是因为银线本身,是因为里面缠着人心。”她抓起把混着银线的泥土,“你看这土,现在也成了‘两界土’,既有胭脂河的腥气,又有青风村的麦香。”
中午的日头暖起来,我们坐在田埂上啃干粮,沈未央带来的胭脂河鱼干混着星璃家的麦饼,竟吃出种奇异的香。远处传来李奶奶的吆喝声,她提着个竹篮站在村口,篮子里是刚蒸好的馒头,上面点着胭脂河的红泥,像朵小小的桃花。
“给你们送‘通心馍’!”李奶奶笑着往我们手里塞馒头,“用未央丫头带来的河泥和的面,说能让吃的人心里透亮。”我咬了口馒头,果然尝到股清润的甜,像雪水混着河露的味道。
沈未央的手突然顿住,她盯着馒头的褶皱,忽然站起身:“不好!地窖里的石匣!”我们跟着她往地窖跑,刚到窖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嗡嗡”的轻响,像无数只蜜蜂在振翅。
父亲撬开新封的水泥板,窖底的石匣正在发光,七根银线从匣里飘出来,在空中绕成个圈,圈里映出片模糊的景象——是胭脂河的岸边,几个穿着蓝布衫的人影正在插秧,动作和我们青风村的人一模一样。
“是我爹他们!”沈未央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在河那边种麦子呢!”银线组成的圈里,有个人影抬起头,朝着我们这边挥了挥手,模样竟和沈未央的父亲有七分像。
星璃突然抓住我的手,指尖冰凉:“你看银线圈的边缘,是不是有雪?”我凑近一看,果然见银线圈的边缘沾着些白点点,像未落的雪花,“是两界田的雪!它们跟着银线飘到河那边去了!”
石匣里的光芒渐渐淡了,银线重新落回匣中。沈未央蹲在窖边,眼泪落在泥土里,竟长出棵小小的绿芽,芽尖顶着颗银亮的露珠。“我爹说对了,”她抹了把脸,笑得满脸是泪,“路真的通了,念想能顺着银线跑了。”
傍晚回家时,我看见两界田的土埂上,多了串新的脚印,从田边一直延伸到胭脂河的方向,脚印深浅不一,像有人背着麦种在赶路。沈未央说,那是银线化成的“引路灯”,会把青风村的种子引到河那边去。
星璃把那块刻着“沈”字的青石搬回祠堂,摆在两块祖牌中间。夜里起了风,祠堂的门窗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动三块石头上的银丝,发出“叮叮”的轻响,像有人在轻轻敲着铜铃。
我躺在床上,听见窗外传来“簌簌”的声,起身一看,只见两界田的方向泛着淡淡的光,银线在雪融后的土地上织成张网,网眼里漏下些细碎的光点,落在胭脂河的方向,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种子。
父亲说,那是冻土在“说话”,埋在土里的念想醒了,正跟河那边的人打招呼呢。我忽然想起沈未央的话,两界之间从来没有真的界限,所谓的封与隔,不过是人心暂时迷了路。现在雪化了,路通了,冻土下的回响,会顺着银线,顺着麦秆,顺着每颗牵挂的心,一直传到该去的地方。
明天,该把通心麦的种子撒下去了。我想,等麦子长高的时候,站在两界田边,说不定能听见胭脂河那边传来的笑声,像银线一样,清亮亮的,缠着青风村的风,绕着雪融后的土,再也分不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