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的小院,灯火在夜色中摇曳,投下的光影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硬。客厅里,空气凝固如冰。
何凌与易风相对而立,两人脸上都没有惯常的温和或慵懒,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凝重,东方晴和星灼甚至还穿着单薄的睡衣。
“你觉得他们会安排多少堕神在不周山拦截?” 何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冷如雪,每一个字都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易风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天际,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远方的混乱,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不低于总数的一半。 破坏星柱是他们的核心目标,必然精锐尽出。但我疑惑的不是数量……”
他收回目光,看向何凌,眉头紧锁:“烛龙师尊坐镇虚空裂隙,即便空间暂时紊乱,以他老人家对‘空’的掌控,未必不能稳住局面,甚至快速修复。他们付出如此代价,仅仅为了制造一场暂时的、可被修复的混乱?这不像他们的作风。”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老姐,你去北方看一眼,提防声东击西。我怀疑,他们的目标,不止一处。”
“不止一处?” 何凌微微挑眉,瞬间领会,“你是说……天界柱?”
“没错。” 易风点头,语气越发沉重,“星门是神族联络与快速反应的神经网络,摧毁它,能让我们暂时变成聋子、瞎子。但神族真正的力量根基,在于概念力与神力。只要概念不灭,神力尚存,神族便有不死之身,力量源泉不断。而连接神力、稳定概念、并将其力量投射至主世界的锚点……正是天界柱。”
他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疆域图前,手指点向北方极寒之地:“看这里。北方,永冻冰原深处,埋藏着三根核心天界柱。它们的位置,恰好在已知最大的虚空裂缝边缘。如果堕神与虚空联手,目标就不仅仅是切断我们的‘通讯’,而是……”
“釜底抽薪。” 何凌接上,语气冰冷,“同时破坏不周山星柱与北方天界柱。星门瘫痪,我们失去快速集结与信息传递能力;天界柱崩塌,神力与主世界的联系被切断,投射受阻,神族力量会被极大压制,甚至可能暂时跌落凡尘。届时,虚空大军便可长驱直入。”
“正是如此。” 易风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北方那一点,“所以,必须分兵。老姐,北方天界柱,交给你。你的‘死亡’概念,或许能在关键时刻,阻止某些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何凌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地图,又看向易风,那双被蒙眼布遮住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一切:“你打算单枪匹马去不周山?面对至少半数堕神?就算加上我,胜算也不足三成。不向神王求援?不通知其他可信的执政?”
易风缓缓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如今,谁都不可以信。” 他的目光扫过晴和星灼,最终落回何凌身上,“宙斯的态度暧昧,哈迪斯……哼。其他执政,身在何处,心思如何,难以预料。此刻,能完全信任的,唯有手中之剑,与身边至亲。”
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衣袂带起一阵冷风。
“易风!” 晴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跟你去。” 她仰着脸,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着他紧绷的侧脸,“我也是问鼎者了,我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在这种时候站在你身边,帮上忙吗?”
易风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女孩。那张还带着稚气与惊惶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的心狠狠一揪。
“留在这里,” 他放柔了声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听话。不周山现在太危险,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能帮上忙!” 晴执拗地摇头,眼圈有些发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我有时之刃,我有青鸾火,我还有……我不想每次都只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我也是战士,易风!”
易风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与倔强,心脏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他何尝不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远离一切风雨?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好。” 他终是妥协,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但你得答应我,一旦情况超出掌控,出现任何无法预料的危险,立刻用时之刃离开,不要有丝毫犹豫。 你的安全,比任何事都重要。能做到吗?”
晴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滑落,但嘴角却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坚定的笑容:“我答应你!”
易风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不像话。然后,他转向一旁满脸担忧、欲言又止的星灼。
“星灼,”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留在这里,守护好这个家,也保护好自己。听话。”
星灼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对即将奔赴险境、眼中只有彼此的“狗男女”,一肚子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奈和担忧的咕哝:“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俩……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她挥了挥手,别过脸去,掩饰住泛红的眼眶,“赶紧走吧!别在这撒狗粮了!”
易风不再多言,心念一动,终日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自行出鞘,悬浮于身前,剑身迎风而长,化作门板大小。他拉着晴跃上剑身。
“抱紧。”
晴毫不犹豫地从身后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宽阔坚实的后背上。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随即是更深的放松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走了。”
终日剑光华大盛,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流光,倏忽间消失在茫茫天际,速度快到连残影都未曾留下。
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眼前景物便从熟悉的院落化作了扑面而来的、巍峨到令人窒息的擎天巨影——不周山!那宏伟的山体直插云霄,仿佛支撑着破碎的苍穹,山体之上,隐约传来沉闷如雷鸣的轰鸣与能量碰撞的爆响,即便远在山脚,也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
易风御剑悬停,目光如电,扫视着上方混乱的能量乱流与隐约可见的神力光华。就在他准备催动剑光直冲山顶战场的刹那——
“留步,林易风。”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疲惫与复杂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身后响起。
易风和晴同时心头一凛,猛地回头。
只见不远处一块裸露的漆黑山岩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道身影。他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兜帽下阴影重重,但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冥府死寂之气,以及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着幽邃光芒的眸子,已然揭示了来者的身份。
哈迪斯。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散发出任何敌意或威压,仿佛只是一个途经此地的疲惫旅人。但正是这种平静,在这种时刻,显得格外诡异,格外沉重。
易风的眼神,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骤然冰封。那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温和、七分疏离的眸子,此刻锐利如万载玄冰,冰冷刺骨,深处更翻涌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浓烈到实质的杀意。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骤然降温,连终日剑的剑光都黯淡了几分。
“哈迪斯。” 易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字一顿,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我当真……没想到会是你。”
他缓缓抬起手,将晴轻轻拨到身后,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挡住。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他此刻的愤怒与警惕。
哈迪斯仿佛没有看到易风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尽的杀意,也没有在意那近乎凝滞的恐怖气氛。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苍白、疲惫、布满岁月沟壑却依旧威严的脸。但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阴鸷与冷酷,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平静,以及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浓重的悲哀。
他迎着易风冰冷的目光,嘴角扯动,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自嘲与无尽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易风。” 哈迪斯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远处传来的轰鸣,传入两人耳中,“你为我们这些执掌着死亡、黑暗、战争、瘟疫……这些在世人眼中象征着‘负面’、‘不祥’、‘罪恶’概念的神只,争取了数万年的理解与正视。你奔走呼号,证明‘概念’本身并无善恶,善恶在于执掌者的心。你为我们正名,不是为了让今天的我们,举起屠刀,去毁灭这个世界。”
他微微摇头,眼中悲哀更甚:“所以,你愤怒。你觉得被背叛了,觉得自己的努力,像个笑话。”
易风没有说话,只是握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晴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无意与你为敌,易风。至少现在,站在这里,以哈迪斯,以你曾经称之为‘朋友’的身份,我无意与你兵戎相见。” 哈迪斯的目光越过易风,投向那高耸入云、正在发生剧变的不周山,眼神空洞而遥远,“但正因如此,在或许不可避免的决战到来之前……我至少希望,你能听一听。”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易风,那目光中充满了某种沉重的、近乎恳求的东西。
“听一听,我,我们,这些你眼中的‘堕神’,究竟是为什么,宁愿背负永恒的骂名,舍弃不朽的神位与安宁,也要走上这条……注定遍布荆棘、很可能万劫不复的道路。”
“听一听,在这光鲜亮丽、永恒不朽的神族秩序之下,那被刻意忽视、被深深掩埋的……腐臭的脓疮,与绝望的哭嚎。”
山风呼啸,卷起哈迪斯黑袍的一角,猎猎作响。远处山顶的战斗余波如同闷雷滚滚,映照着他苍白而肃穆的脸。
一场关乎理念、关乎救赎、也关乎毁灭的独白,在这决战的前夜,在这崩塌的序曲中,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