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露轩的日子,像浸在蜜里的水,甜得温润。朱见深几乎每日都要过来坐坐,有时是批完奏折后的片刻休憩,有时是晚膳后的携手散步,御花园的石板路上,常常能看到两人并肩的身影。
婉兰依旧保持着从前的性子,不骄不躁。晨起会亲自侍弄院里的兰草,午后会临摹几页字帖,偶尔也会跟着小灵儿学做点心。朱见深总说,看她做事时的样子,心里就格外踏实。
这日午后,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朱见深留在凝露轩听雨。婉兰坐在窗边绣一方帕子,金线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透着股温婉的心思。朱见深靠在榻上,手里翻着一卷旧书,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你这帕子,是给谁绣的?”他忽然开口。
婉兰指尖一顿,脸颊微红:“想着……快到重阳了,给陛下用。”
朱见深笑了,放下书卷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朕的婉贵人,越发心灵手巧了。”他低头看着帕子上的并蒂莲,忽然道,“这花样,朕好像在哪见过。”
婉兰的心轻轻一跳,手里的绣花针差点扎到指尖:“陛下说笑了,这是臣妾新想的样子。”
“或许吧。”朱见深没再追问,只是指尖拂过那金线,眼神有些恍惚,“当年在潜邸,也有人给朕绣过类似的帕子,只是……记不清是谁了。”
婉兰沉默着,继续绣花。她知道,他说的“有人”,或许就是那个被顶替的、本该属于她的身份留下的痕迹。那些被偷走的岁月,像雨丝般细密,总在不经意间,从记忆的缝隙里渗出来。
“陛下,喝杯热茶暖暖吧。”她起身想去端茶,却被朱见深拉住。
他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从前在浣衣局留下的,虽浅了些,却仍能摸到。“苦日子都过去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怜惜,“往后,有朕在,再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婉兰抬头望他,雨幕中的他,眉眼温柔,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在潜邸对她许诺“待朕出头,定护你周全”的少年。心头一热,眼眶便有些湿润:“陛下……”
朱见深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指尖的温度滚烫:“怎么又哭了?是不是朕说错话了?”
“不是。”婉兰摇摇头,扑进他怀里,“臣妾是高兴。”
他紧紧抱着她,听着窗外的雨声,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好的时光,莫过于此刻——有她在怀,有雨敲窗,有岁月安稳。
日子一天天过,婉兰的温婉贤淑渐渐传遍后宫。那些先前嫉妒她的才人,见她深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也渐渐收了心思,甚至有人会主动来凝露轩请安。婉兰总是温和相待,既不远也不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小灵儿和小莲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小莲儿已被调回凝露轩当差,每日里打理琐事,井井有条。这日她清点库房,发现多了一箱子上等的云锦,便笑着对婉兰道:“姐姐你看,陛下又赏东西了,这云锦可是江南贡品,寻常宫里根本见不着。”
婉兰看着那箱子云锦,忽然想起什么,对小莲儿道:“取两匹天青色的来,送到周才人宫里去。前几日听她说,想给太后绣件寿屏,正缺好料子。”
小莲儿愣了愣:“周才人?她前阵子还在背后说您坏话呢……”
“过去的事,计较什么。”婉兰笑了笑,“都是宫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和睦些总是好的。”
小莲儿虽不解,却还是照办了。周才人收到云锦时,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想起自己先前的刻薄,脸颊烧得厉害,次日便亲自来凝露轩道谢,言语间满是恭敬。
婉兰的这份气度,渐渐传到朱见深耳里。他笑着对李德全道:“朕就说,她不是寻常女子。”
李德全附和道:“婉贵人宅心仁厚,往后定能得各宫敬重。”
深秋的御花园,枫叶红得似火。朱见深带着婉兰登高望远,站在角楼上,能看到宫墙内外的景致。朱见深指着远处的一片宫殿:“那里是慈宁宫,母后近日总念叨你,说想让你陪她抄抄佛经。”
婉兰笑道:“那臣妾明日就去给太后请安。”
“嗯。”朱见深握住她的手,“母后性子温和,定会喜欢你。”他顿了顿,望着天边的流云,忽然道,“婉兰,等过了年,朕再晋你的位份。”
婉兰心里一动,却轻声道:“陛下,臣妾不在乎位份高低,能陪在陛下身边,就够了。”
朱见深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忽然低头吻住她。风声穿过角楼,带着枫叶的清香,吻得缠绵而温柔。他总觉得,这样的亲吻太过熟悉,像在某个久远的梦里,重复了千百遍。
“傻丫头,”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喑哑,“朕想给你的,不止这些。”
婉兰的脸颊绯红,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被偷走的岁月,那些吃尽的苦头,都值了。她或许永远不会告诉朱见深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此刻的她,是婉兰,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婉贵人,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朱见深牵着婉兰的手走下角楼,石板路上的枫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陛下,您看那对鸟儿。”婉兰指着树梢,一对灰雀正依偎在一起,梳理着羽毛。
朱见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笑道:“像不像我们?”
婉兰笑着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深宫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她就有勇气走下去。至于那些过往的恩怨与身份的谜团,就让它们随着落叶,静静埋在时光里吧。此刻的甜蜜与安稳,才是最值得珍惜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