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那场宛如地狱降临的街区大火,最终被呼啸而来的更多消防车和升腾的水雾暂时压制,留下的是烧焦的残骸、刺鼻的烟尘,以及无数惊魂未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居民。混乱成了最佳的掩护。苏蔓和林微光如同两粒被狂风卷起的尘埃,在混乱的人流、救护车的间隙和警察拉起的警戒线外,凭借着苏蔓对城市脉络的熟悉和近乎本能的危机直觉,艰难地逃离了那片已成焦土的街区。
她们没有返回那个可能已经暴露的临时栖身处,甚至没有在巴黎多做一刻停留。陈默那通被强行中断、充满不祥警告的电话,以及那张来自“自己”手机号码、映出暖暖身影的恐怖照片,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她们的心上,也彻底粉碎了按原计划前往苏黎世的任何可能。
银行是陷阱。名单是诱饵。真正危险的是暖暖。
陈默拼死传递出的信息,与陆北辰看似“善意”的劝阻,在核心结论上竟奇异地重合了——苏黎世去不得。只是陈默的警告里,带着血与火的焦灼,而陆北辰的劝阻下,则藏着莫测的深渊。
“相信陈默。”在巴黎东站附近一条污浊的小巷阴影里,苏蔓咬着牙,将最后一点饮用水递给几乎虚脱的林微光,做出了决定。她的脸上沾着烟灰,眼神却比阿尔卑斯的冰雪更冷。“他或许隐瞒了很多,但在暖暖的事情上,他不会骗你,也不会用这种方式骗。”
林微光无力地点头,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复杂的人心,只知道陈默提到了暖暖,而暖暖发来了那张令她魂飞魄散的照片。这就够了。
“不去银行,我们怎么查?”她喘息着问,身体的不适在经历了大火和奔逃后,已经接近极限,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灼烧般的痛楚。
苏蔓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个被“石膏手”的特殊涂层处理过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母亲日记的残页和那把黄铜钥匙。她小心地摊开日记,在最后几页凌乱的笔迹和撕毁的边缘处,借着远处街灯昏暗的光线,仔细搜寻。
“你母亲很聪明,她知道把东西藏在银行保险箱里并不绝对安全,尤其是对手是那些无孔不入的幽灵时。”苏蔓的手指拂过一行几乎被岁月磨灭的铅笔小字,“看这里……‘钥匙是门,密码是锁,但看门人的眼睛,或许在别处窥探。’还有这里……‘阿尔卑斯信托,古老的规矩,主仆之契,血脉为凭。’”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灰隼提到过,‘阿尔卑斯信托’以 discretion(保密)着称,但并非毫无漏洞。它有一种非常古老、几乎已被现代金融体系遗忘的机制,叫做‘遗产监察人’或‘血契受托人’。这通常是在账户设立者(往往是古老的家族)担心后代无能或遭遇不测时,指定一个外部‘监察人’,这个监察人拥有在一定条件下(比如原血脉继承人全部失踪或确认死亡超过一定年限,或者出现危害家族根本利益的行为时)介入账户,甚至转移部分权限的权力。这个‘监察人’的信息,通常不记录在普通的账户档案或保险箱文件里,而是保存在银行董事会级别的秘密备忘录,或者……某个物理隔绝的备份中心。”
她看向林微光:“你母亲可能利用了这一点。她留下的保险箱钥匙和名单是明面上的‘饵’,而真正的‘后门’或‘监察人’权限,可能藏在别处,与她的血脉(也就是你)绑定,但需要特定的方式激活或查询。”
“我们怎么找到这个‘备份中心’或者‘秘密备忘录’?”林微光感到希望渺茫。
“灰隼死前,除了警告,应该还留下了别的。”苏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对逝者的复杂情绪,“他那种人,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给我的那个文件袋里,除了银行钥匙的信息,应该还有别的……”她再次仔细翻找文件袋的夹层,甚至用匕首小心地划开缝合的边缘。
终于,在内层一块近乎透明的防水衬布背面,用极淡的、需要特定角度光线才能看到的特殊墨水,写着几行蝇头小字,是一个位于瑞士巴塞尔郊区的地址,以及一个缩写:“A.t. Arch-b 3”。
“‘A.t.’ 显然是阿尔卑斯信托(Alpine trust)。‘Arch-b’可能是档案库b区。3是编号或层级。”苏蔓迅速解读,“巴塞尔,不是苏黎世。但离得不远,而且更靠近法德边境,易于撤离。这很可能是灰隼查到的、阿尔卑斯信托一个不为人知的离线数据备份或古老档案存储中心。”
计划在绝境中重新拼凑起来:放弃苏黎世总部的保险箱,转而潜入巴塞尔郊区的这个秘密备份中心,尝试从侧面查询母亲留下的主账户信息,特别是可能存在的“遗产监察人”设置。
但这需要新的身份、新的路线,以及林微光能撑到那一刻的体力。
依靠从巴黎当铺“借”来的所剩无几的现金和“钟表匠”遗留的那两套经不起细查的身份文件,她们像真正的逃亡者一样,扒上了一辆开往斯特拉斯堡的货运卡车,在冰冷、颠簸、充满柴油味的货厢里瑟缩了半夜。在斯特拉斯堡,苏蔓用最后的手段(包括威胁和利诱),从一个面相凶恶、但似乎对“猎犬”之名有所忌惮的地下走私贩子手里,搞到了一辆破旧但还能开、牌照经过伪造的雷诺轿车,以及两套勉强能应付边境初级检查的、来自东欧的护照。
她们没有选择直接进入瑞士,而是绕道德国弗赖堡,从黑森林方向,沿着风景优美但检查相对松懈的次要公路,在清晨的薄雾中,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瑞士巴塞尔州的边境。
巴塞尔郊外的那个地址,隐藏在一片混合着小型工厂、仓库和荒废农场的边缘地带。目标建筑是一栋外表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三层砖混结构楼房,墙上爬满了枯藤,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3”字钉在门框侧面,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仿佛早已被遗忘。
苏蔓将车停在远处一个废弃的谷仓后面,两人徒步靠近。没有明显的安保人员,但苏蔓在建筑外围发现了隐蔽的移动感应器和几个伪装成鸟巢的高清摄像头。这不是一个能轻易进入的地方。
“需要内部接应,或者制造一个不会立刻引发外部警报的进入窗口。”苏蔓观察着建筑的布局和摄像头的角度,低声道。
就在她们潜伏在灌木丛后,苦苦思索对策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厢式货车,沿着坑洼不平的小路,径直开到了建筑的后门。一个穿着蓝色连体制服、像是维修工的男人跳下车,用门禁卡刷开了后门,开始从货车上卸下几个印着电子元件标识的纸箱。
机会!
苏蔓示意林微光等待,自己则如同狩猎中的黑豹,借着建筑物和货车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那名维修工身后。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一记精准的手刀,维修工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几分钟后,“维修工”推着搬运车,再次走向后门,只不过这次帽檐压得更低,身形也似乎稍有不同。林微光紧跟在她身后,低着头,尽量缩在搬运车的阴影里。
门禁卡顺利刷开,厚重的金属门向后滑开。里面是一条光线昏暗、铺着灰色地胶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机器散热的气味。走廊两侧是紧闭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编号。
苏蔓根据灰隼留下的信息,推着车快速向走廊深处走去。她们需要找到“Arch-b”区域。
建筑内部比想象中安静,偶尔能听到远处机器低沉的嗡鸣,但没有遇到其他人。似乎这里的人员配置极其精简。
终于,在走廊尽头一扇没有任何窗户、看起来异常厚重的金属门前,她们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铭牌:“Archiv b - Zutritt strengstens verboten”(档案库b - 严禁进入)。
门需要双重验证:门禁卡和生物特征(指纹或虹膜)。
苏蔓从昏迷的维修工身上找到了门禁卡,但生物特征无法伪造。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门旁边的墙壁上,那里有一个老式的、带数字键盘的消防警报手动触发器。
没有犹豫,她示意林微光退后,然后猛地砸碎了触发器外面的玻璃罩,用力拉下了手柄!
尖锐刺耳的消防警报瞬间响彻整栋建筑!红色的警示灯在走廊天花板上疯狂旋转!
几乎同时,档案库b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内部,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这是应急疏散机制,在火警触发时,部分高度安保的门锁会自动解除物理锁死状态,以便内部人员逃生!
苏蔓立刻上前,用力一推!厚重的金属门,在警报的嘶鸣中,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照明闪着绿油油的光。
她们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虚掩。刺耳的警报声被隔绝大部分,只剩下沉闷的回响。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图书馆书库般的空间,但架子上存放的不是书籍,而是一排排整齐的、标着编号的黑色数据磁带盒、老式光盘,以及一些密封的牛皮纸档案袋。空气阴冷干燥,带着陈年纸张和磁介质的特有气味。这里像是一个被时光冻结的数据坟墓。
“找编号带‘3’的,或者与‘血契’、‘监察人’、‘L’(林)相关的。”苏蔓快速吩咐,同时警惕地留意着门外可能的动静。
两人分头在巨大的档案架间快速搜寻。林微光头晕目眩,几乎是在凭本能移动,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落满灰尘的编码标签。
突然,在一个角落的档案架上,她看到了一个标签:“Verm?chtnisaufsicht - Stammbaum L”(遗产监察 - 林氏族谱)。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就是它!
架子上只有一个薄薄的、却异常沉重的黑色金属盒,上面挂着一把老式的机械密码锁,锁盘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密码?母亲没有留下密码……
林微光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锁盘上的花纹,那些纹路似乎有些熟悉……她猛地想起母亲日记残页边缘,那些看似随意勾勒的、像藤蔓又像血管的装饰性线条!
她颤抖着拿出日记残页,对照着锁盘上的花纹。果然,有几处转折和节点,与日记边缘的线条走向隐隐对应!她尝试着按照日记线条的“走向”,拨动锁盘上的数字。
“咔哒。”
一声轻响,机械锁弹开了。
苏蔓立刻凑了过来。林微光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金属盒。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张老式的、带有磁条的塑料卡片,以及一个微型的、类似U盘但接口古老的黑色存储块。卡片上印着阿尔卑斯信托的徽记和一串长长的数字编码。存储块上则贴着一个标签,上面手写着一个词:“Verantwortung”(责任)。
“这是……主账户的物理密钥和离线备份?”苏蔓拿起那张卡片,眼中光芒闪动。
就在这时,档案库内的灯光骤然全部亮起!刺眼的白炽灯光取代了幽绿的应急照明!
一个平静的、带着电子合成质感的声音,从隐藏在角落的扩音器中响起:
“未授权访问者,你们已触发最终安防协议。请放下手中物品,原地不动。重复,请放下手中物品,原地不动。”
与此同时,档案库唯一的入口方向,传来了沉重的、多人逼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