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那声充满恐惧的尖叫,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地下室凝重的空气。
灰隼的反应快得惊人。在暖暖手指指向他身后墙壁的刹那,他没有回头,身体已经如同受惊的狸猫般向侧方翻滚,同时手探向腰间。陈默也瞬间弹起,扑向墙边的电闸,“啪”一声将唯一的光源——那几盏昏黄的白炽灯——全部熄灭。地下室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暖暖被苏蔓迅速捂住嘴后发出的微弱呜咽。
苏蔓在黑暗中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像一块融入阴影的岩石,只有耳朵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最细微的异动。林微光紧紧抱着还在颤抖的暖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没有任何异常声响。没有破墙而入的袭击者,没有隐藏的摄像头转动的声音,甚至连外面书店老头的咳嗽声都听不见——那扇活板门的隔音效果极好。
灰隼缓缓从地上站起身,黑暗中传来他摸索的声音,接着是一束微弱的、经过滤光处理的笔形手电光亮起,谨慎地扫过他身后的墙壁。那里只有斑驳的砖石和堆到天花板的旧书,没有任何暗门或窥孔的痕迹。
“没有物理侵入的迹象。”灰隼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困惑,“热成像也没有显示墙后有异常热源。”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仪器。
“是暖暖的……感知。”林微光的声音有些发颤,在黑暗中解释道,“在冰岛,在渡轮上……她好像能‘感觉’到一些我们察觉不到的东西。她之前画过沙子下的黑眼睛,还有镜子长廊。”
灰隼的手电光转向暖暖,孩子把小脸埋在妈妈怀里,不敢抬头。光束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
“超感官知觉?还是L-07和生物服务器连接的后遗症?”灰隼低声自语,语气严肃,“不管是什么,孩子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反应。这里可能不安全了,或者……我们谈论的事情,触动了某个‘感应器’。”
他所说的“感应器”,显然不是指物理设备。
“我们必须立刻决定下一步。”陈默在黑暗中开口,“灰隼,你之前提到的‘外围活动’是什么?”
手电光熄灭,灰隼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明天晚上,在切尔西区一栋私人宅邸,有一场非公开的小型拍卖会。主办方是一个背景复杂的艺术掮客,拍品主要是些来源模糊、但价值不菲的东欧和远东古董艺术品。‘艾格尼丝基金会’是这场拍卖会的潜在买家之一,他们的代表会到场。更重要的是,拍卖会的安保和身份验证系统,由一家与‘基石’有技术合作的公司提供。”
“你想让我们混进去?”苏蔓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
“不是‘你们’,是她。”灰隼的手电光再次亮起,指向林微光,“林微光女士。以一位来自新加坡、对高古玉器和佛教造像有兴趣的华裔女收藏家‘林薇’的身份。这个身份有完整的、经得起中等程度核查的背景档案,是我很久以前准备的‘皮肤’之一。拍卖会需要邀请函,我有一张,可以给她用。”
“让她单独进去?不可能。”苏蔓断然拒绝。
“她不会单独进去。”灰隼解释道,“你和陈默,可以以随行安保和助理的身份,跟随进入宅邸外围的等候区,但不能进入核心拍卖厅。我会提供通讯设备和微型摄像头,让你们保持联络。林女士的目标,是成功拍下一件特定拍品——一件据说是唐代的、刻有罕见密教符文的玉琮。这件东西,据我的线报,‘艾格尼丝基金会’的代表也有意向竞拍。拍下它,是接近基金会、展示‘实力’和‘兴趣’的敲门砖。”
“如果基金会不感兴趣呢?”陈默问。
“那我们就得另想办法。但根据我的情报,他们对这件玉琮的关注度不低,可能与其宣称的‘材料分析’研究有关。”灰隼顿了顿,“这是目前风险相对可控、又能直接接触到目标人物的最快途径。当然,拍卖会本身鱼龙混杂,可能有其他势力,包括‘暗夜’或‘荆棘圣殿’的残部混入,必须万分小心。”
计划听起来漏洞百出,却又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选择。在绝对的黑暗和未知的威胁面前,任何按部就班的调查都显得太慢。林微光的身体状况容不得拖延,暖暖那令人不安的感知也像一个定时炸弹。
经过一番低声而激烈的争论(主要是苏蔓的反对和陈默的风险评估),最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做出了决定:参与明晚的拍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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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切尔西区。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潮湿阴冷。一栋乔治亚风格的联排别墅外,低调地停着几辆豪华轿车。没有张扬的招牌,只有门廊下两名穿着得体、眼神警惕的侍者,核验着每一位来访者手中那设计古朴的烫金邀请函。
林微光——此刻是收藏家“林薇”——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丝绒旗袍,外罩一件黑色羊绒大衣,头发挽起,妆容精致,掩饰了脸色的苍白和眼底的疲惫。她手中拿着灰隼提供的邀请函和身份文件,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手心里全是冷汗。苏蔓和陈默扮作她的随从,穿着黑色的西装,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如同两尊没有表情的护卫雕像。
侍者仔细核对了邀请函和证件,又用隐藏在手中的扫描设备确认了隐形水印,方才微微躬身,示意他们可以进入。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管家引领他们穿过门厅,来到一个宽敞的、铺着厚地毯的接待厅。这里已经聚集了二十几个人,男女皆有,衣香鬓影,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古龙水和一种属于隐秘财富阶层的特殊气息。侍者端着托盘穿梭其中。
苏蔓和陈默被礼貌地拦在了通往内厅的雕花木门前。“抱歉,随行人员请在此处等候,内有茶点供应。”管家微笑着说,语气不容置疑。这是规矩。
林微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苏蔓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陈默则按了按藏在耳中的微型通讯器,表示联络通畅。她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跟着管家步入了拍卖厅。
拍卖厅比外面更加私密和奢华,光线经过精心设计,聚焦在正前方的展示台上,观众席则笼罩在柔和的昏暗中,大约只有十五六个座位,彼此间隔宽敞。林微光被引到后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带着评估的意味。
拍卖很快开始。拍品不多,但每一件都来历不凡,竞价在一种克制的、暗藏锋芒的氛围中进行。林微光对艺术品知之甚少,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等待那件目标玉琮的出现。她按照灰隼的指示,对前几件拍品象征性地举了两次牌,然后放弃,塑造出一个有实力但挑剔的买家形象。
她的微型耳机里,传来陈默压低的声音:“注意你左前方第三排,穿灰色西装、戴无框眼镜的男人。他举牌的节奏和关注点,符合灰隼描述的‘艾格尼丝基金会’代表特征。他身边那个女人,可能是助手或保镖。”
林微光用余光瞥去。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相貌普通、气质温和儒雅的男人,像是个学者或高级经理人,与周围那些收藏家或掮客的气质略有不同。他身边的女性则面无表情,坐姿笔挺。
终于,那件唐代玉琮被送上展示台。玉质温润,呈青黄色,表面刻满了繁复而奇异的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拍卖师介绍其出自某中亚古墓,带有罕见的、融合了佛教与当地萨满信仰的符文,具有极高的艺术与宗教研究价值。
竞价开始。起拍价就不低。林微光按照计划,在几个试探性的出价后,果断地加入,表现出志在必得的姿态。那位“基金会代表”果然也参与了竞拍,每次加价都沉稳而精准,似乎对这件东西同样势在必得。
价格迅速攀升,超出了不少人的心理预期,竞争者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林微光和那位代表在交替出价。拍卖厅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就在价格达到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林微光准备再次举牌时,她的耳机里突然传来苏蔓的声音,短促而冰冷:“林微光,停止竞价。”
林微光的手指僵在半空。
“怎么了?”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问。
“我看到了熟悉的东西。”苏蔓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压抑的怒意和警惕,“在侧厅通往卫生间的走廊拐角,一个负责监控的安保人员,他手腕上戴的运动手表,侧面的接口设计和渡轮上袭击者那块,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这不是巧合。这场拍卖会的安保,绝对有问题。”
林微光的心沉了下去。她再次看向那位还在沉稳等待她出价的“基金会代表”,突然觉得对方那温和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有些诡异。
难道这也是一个局?用拍卖会做诱饵,诱使她暴露、竞争,甚至可能在这里动手?
她握着竞价牌的手微微颤抖。拍,还是不拍?
如果放弃,可能失去接近基金会的机会;如果继续,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拍卖师已经开始倒数:“……一百二十万镑第一次……一百二十万镑第二次……”
那位代表似乎笃定她会放弃,已经微微侧身,准备接受胜利。
就在这时,拍卖厅的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那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材高挑,步伐从容。他并没有走到前排空位,只是安静地站在后排的阴影里,但林微光眼角的余光,还是捕捉到了他的侧脸。
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陆北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失踪了吗?
陆北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头,隔着昏暗的光线和几个座位,向她投来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又见面了,林小姐。
然后,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竞价牌,清晰地说道:
“一百五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