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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罗群岛的雨,与冰岛的截然不同。它不是那种横掠荒原、带着蛮力的寒风裹挟的雨,而是细密、黏稠、无孔不入的。灰白色的雨雾从铅灰色的海面上升起,悄无声息地笼罩着嶙峋的黑色山崖、墨绿色的草坡,以及他们藏身的这栋位于偏僻峡湾尽头、散发着霉味和鱼腥气的废弃渔民小屋。

屋内没有电,只有一盏陈默带来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晕。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入骨髓,比冰岛的干冷更让人难以忍受。林微光裹着好几层毯子,蜷缩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渡轮洗手间里吸入的那一丝甜腻雾气,带来的不仅仅是短暂的昏迷。苏醒后,她感到一种深层的、弥漫性的虚弱,头痛欲裂,视线时而模糊,更糟糕的是,体内那种基因层面的不稳定悸动,似乎被某种成分诱发,变得更加活跃和紊乱,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在神经末梢不规则地窜动。

陈默带来的稳定剂效果微乎其微。她咬着牙,没有出声,但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无法掩饰。

苏蔓正用找到的破旧炉子和所剩无几的固体燃料烧着一点热水。她的动作依旧利落,但眼神比在冰岛时更加冰冷,如同淬火的匕首,不时扫过蹲在角落、正在拆卸那块从袭击者手腕上取下的黑色手表的陈默。暖暖紧紧挨着林微光,小脸埋在妈妈怀里,渡轮上的惊吓让她比以往更加沉默和依赖。

屋外是永不停歇的海浪拍岸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则是一片压抑的、带着火药味的寂静,只有陈默用微型工具拨弄电子元件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炉子上水将沸未沸的咕嘟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应急灯的光线似乎也因这凝重的气氛而黯淡了几分。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陈默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盯着从手表内部核心芯片上剥离下来的、一个米粒大小、在灯光下泛着幽蓝色泽的晶片,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异常难看,甚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苏蔓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陈默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晶片和摊开在地板上的手表零件。“看出什么了?”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鼓起勇气,才拿起那个微型晶片,凑到应急灯下更仔细地查看。晶片表面蚀刻着极其微小的、如同电路又如同符文的纹路。

“这是……”他的声音干涩,“‘守夜人’内部‘基石’(Foundation)派系专用的、第三代生物信号同步与加密芯片的……早期测试版原型。”

“基石派系?”苏蔓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词,语气中的寒意更甚,“‘守夜人’内部的派系?你之前可没提过这个。”

陈默抬起头,迎向苏蔓逼视的目光,眼神复杂,有被揭露的窘迫,也有面对事实的沉重。“‘守夜人’……并非铁板一块。它更像是一个由不同理念、不同背景的人,因为共同反对‘暗夜’和‘荆棘圣殿’那种极端行径而暂时联合起来的松散联盟。内部一直存在分歧。”

他指了指那块晶片:“‘基石’是其中影响力很大的一支。他们的理念……更倾向于‘主动干预’和‘技术主导’。他们认为,面对‘暗夜’和‘荆棘圣殿’带来的基因技术威胁,不能只是被动防御和破坏,应该掌握并发展更先进、更‘可控’的技术来制衡,甚至……引导。他们对于基因编辑的态度,比‘守夜人’主流要……模糊和激进得多。”

“所以,”苏蔓的声音冷得像冰,“袭击林微光的人,用的是‘守夜人’内部一个激进派系的原型技术。而带你找到我们、提供庇护的刀疤脸,他属于哪一派?”

陈默沉默了一下。“刀疤脸……他和他直属的小队,理论上不属于任何派系,或者说,他们只服从于‘守夜人’最高协调层的直接命令,负责最外围的安保和接应任务,不参与内部决策和核心技术。这也是我当初选择联系他们的原因——我认为他们相对中立。”

“相对中立?”苏蔓冷笑,“结果就是,我们差点在你的‘中立’保护下,被一个拿着你们‘自己人’技术装备的杀手干掉?陈默,这解释不通。要么是‘基石’的人渗透了刀疤脸的队伍,要么就是刀疤脸本人也不干净,或者……”她顿了顿,目光如刀,“你隐瞒了关于‘基石’,或者关于你和他们之间关系的、更关键的信息。”

压力给到了陈默。林微光也挣扎着从床上半坐起来,虚弱但关切地看着他。暖暖则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陈默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晶片,又看了看床上虚弱的林微光和惊魂未定的暖暖,最后,目光落在苏蔓那不容置疑的、要求真相的脸上。

他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再次睁开,里面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在加入‘守夜人’初期,接触过‘基石’的人。”陈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回忆过往的沉重,“那时我刚脱离‘暗夜’不久,充满……愤怒和破坏欲。‘基石’的理念,那种用技术对抗技术、甚至掌控技术的想法,在当时对我很有吸引力。他们认为我的技术背景和对‘暗夜’内部的了解很有价值。”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为他们做过一些事,主要是技术破解和情报分析。但后来……我发现他们的‘可控’和‘引导’,底线比我想象的要低得多。他们的一些实验方向和资源获取手段,开始让我感到不安。那已经不是制衡,而是在滑向另一种形式的危险掌控。大概三年前,我主动切断了与‘基石’核心圈的联系,转到了更偏重情报分析和外部行动支持的岗位,也就是刀疤脸他们所在的这一支外围体系。”

他看着苏蔓:“我隐瞒这段过往,是因为它不光彩,也因为它可能带来不必要的猜忌和审查。但我可以保证,自从切断联系后,我再也没有主动接触过‘基石’的人,也没有为他们提供过任何信息或帮助。刀疤脸和他的小队,在我的认知和所有可查记录里,也确实与‘基石’没有直接统属关系。”

“那么袭击者怎么解释?”苏蔓追问,并未因他的坦白而放松,“他的装备源头直指‘基石’早期原型。巧合?还是说,‘基石’从未真正放过你,这次是利用你来定位我们?”

“我不知道。”陈默坦言,眉头紧锁,“有两种可能。一是‘基石’内部有人违背了不与我接触的默契(当年退出时有不成文的约定),或者他们发现了林微光的价值,利用过去的某种我不知道的追踪后门或关联信息找到了我们。二是……”他顿了顿,“有人故意使用了‘基石’的技术来袭击,目的是栽赃,挑拨我们和‘守夜人’(或其中立派)的关系,让我们彻底孤立无援。”

两种可能性,都指向更深的迷雾和危险。

林微光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寒意不仅来自潮湿的空气,更来自这层层剥开却越发狰狞的真相。她原以为逃离了顾临渊和陆北辰,面对的只是残余的追捕,却没想到又卷入了“守夜人”内部错综复杂的派系斗争。治愈的希望,仿佛悬挂在蛛网中央,而织网的,是更多看不见的手。

讨论暂时陷入了僵局。袭击者的身份和动机无法确定,但“基石”这个名词的出现,无疑在他们与“守夜人”之间,投下了一道浓重的阴影。

陈默继续尝试从手表的其他部件和袭击者身上有限的物品中寻找更多线索,但收获寥寥。对方显然做了精心的准备,除了那块无法完全掩饰技术特征的核心芯片,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个人物品或生物信息。

苏蔓将烧好的热水递给林微光,看着她勉强喝下,又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和瞳孔,脸色愈发凝重。麻醉剂的后续影响,叠加基因不稳定的加剧,情况不容乐观。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蜷缩在林微光身边的暖暖,忽然动了动,抬起小脸,眼神有些茫然地望向空无一物的墙壁。

“妈妈……”她小声说。

“怎么了,暖暖?”林微光柔声问。

暖暖伸出小手指着斑驳的墙壁,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飘忽:“那里……有好长好长的路……两边都是亮亮的镜子……好多好多人在里面走……但是……没有脸……”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小脸上浮现出混杂着困惑和恐惧的表情。“镜子里面……有人在看着我……叫我……”

林微光和苏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又是这种抽象的、充满不安的意象。冰岛时是“沙子下面的黑眼睛”,现在是“没有脸的镜子长廊”。

这绝不仅仅是噩梦。

“暖暖,谁在叫你?叫你做什么?”苏蔓蹲下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

暖暖摇了摇头,似乎无法表达得更清晰,只是重复着:“镜子……好多镜子……他们在里面……出不来了……”

陈默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若有所思地看着暖暖。孩子的潜意识,或者说,那段被强行接入生物服务器的经历,是否让她残留了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对特定能量场或信息流的感知能力?镜子长廊……没有脸的人……这听起来像是对某种高度重复、丧失个体特征的实验环境或意识囚笼的扭曲映射。

“联系之前的电话,”陈默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对方提到需要林微光的‘数据和体验’。暖暖的描述……会不会指向某种正在进行中的、大规模的……意识或基因数据的采集、复制甚至囚禁项目?‘镜子’可能是某种隐喻,比如虚拟镜像、克隆体或者意识副本……”

这个推测让小屋内的温度骤降。如果“基石”或者其他势力,不仅仅满足于控制基因,还在尝试捕捉甚至复制意识……

“我们必须尽快去伦敦。”林微光虚弱但坚定地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喘息,“不管那个电话是不是陷阱,不管‘基石’想做什么,线索都指向那里。那个基金会,还有可能存在的……治愈方案。”

她看向苏蔓,眼中带着恳求:“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苏蔓。我需要一个答案,不管是好是坏。而且,如果暖暖感知到的东西是真的……可能还有更多的人在遭受我们不知道的苦难。”

苏蔓紧抿着嘴唇,没有立刻反对。陈默的坦白和暖暖新的“画作”,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和紧迫。单纯的躲避和怀疑,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他们需要主动出击,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计划。”苏蔓最终开口,语气依旧冷静,“更隐蔽,更谨慎。陈默,你能联系到伦敦可靠的、绝对与‘基石’无关的资源吗?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落脚点,和信息渠道。”

陈默点了点头,眼神重新聚焦:“有一个……人。他早就脱离了‘守夜人’,隐居在伦敦。他有自己的情报网络,而且,据我所知,他对‘基石’的理念非常反感。但他很谨慎,不会轻易帮忙。”

“试试看。”苏蔓说,“这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相对干净的突破口。”

计划在湿冷和凝重中初步拟定。陈默开始尝试用加密方式联系那位伦敦的旧识。苏蔓则加固着小屋简陋的门窗,同时仔细规划着下一步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林微光抱着暖暖,试图从孩子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拼凑出更多关于“镜子长廊”的信息,心中那关于治愈的微弱希望,与对未知阴谋的巨大恐惧,如同冰与火,交织灼烧。

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屋顶和窗户。法罗群岛的迷雾,似乎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一片微不足道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