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马尾造船厂,海风凛冽。
陈文贽那帮老狐狸以为徐景曜是在演戏,是在用买铺子、逛船厂这种行径来麻痹他们。
徐景曜这边,倒不是在玩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障眼法。
实际上,徐景曜是真的没空搭理他们。
他是真的忙。
此刻,他正蹲在一根柚木龙骨旁,手里拿着炭笔,在一张发黄的羊皮纸上写写画画。
“公子,您都盯着这木头看了一上午了。”
旁边的贺金博一脸的不解。
“这造船的事儿,交给工匠不就行了吗?您何必亲力亲为?”
“金博啊,你不懂。”
徐景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这不仅仅是几条船的事儿。”
“这是大明的国运。”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太清楚海军这两个字的分量了。
封建王朝,其实拼的就是谁能控制海洋。
想当年,蒙元铁骑横扫欧亚大陆,那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被称为“上帝之鞭”。
可结果呢?两次东征日本,都在海上折戟沉沙。
有人说是台风(神风)救了日本,但在徐景曜看来,那是扯淡。
归根结底,是蒙古人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他们的战船是在高丽和江南赶制的平底河船,根本抗不住海上的风浪。
再往后看几百年。
那个偏居一隅的岛国英国,凭什么能击败不可一世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建立起日不落帝国?
靠的就是船坚炮利!
靠的就是对海洋的绝对控制权!
“欲得天下,必先得海。”
徐景曜喃喃自语。
大明现在虽然看似强盛,但在海上,其实还是个瘸子。
如果不是郑和下西洋,把这套造船体系和海军战术彻底升级,那大明依然只能是个内陆帝国,早晚会被困死。
举个例子。
明朝末期,抚顺之战,清河之战,萨尔浒之战,开原之战,铁岭之战。
五场大战役,结束都非常之快,然后呢,根据螨清的记载。
抚顺之战的野战战死两人,萨尔浒之战战死两百人。
骗鬼呢?
萨尔浒之战时期,螨清六七万兵,丁口三十万,到了顺治入关的时候就五万多人了。
从努尔哈赤到顺治,中间多一代人,要是按照螨清的记载,这一代人得二十年生两百万才行。
要是说这里没有明奸从南方走水路运兵过去,徐景曜是没法儿信得。
其实老朱在洪武四年颁布的海禁,无非就是禁止平民出海,主要是为了放倭寇,这一招也无可厚非。
到了朱老四上位,一个郑和下西洋已然大大加强了明朝的海上控制。
结果到了朱祁镇上位的时候,不过八岁,内阁的三杨趁皇帝年幼直接把下西洋给停了。
三杨,分别是杨士奇,杨溥,杨荣。
这三位不仅让明朝放弃了奴儿干都司等地,也停了下西洋。
之后西洋的香料和珠宝,日本和美洲的白银,都是由江南士阀控制。
“而且……”
徐景曜心里还有一层隐忧。
明年,也就是洪武八年。
那场震惊朝野的空印案就要爆发了。
虽然因为他的出现,历史的细节可能会有偏差,但他自己肯定是被老朱保护得好好的,牵连不到。
可是,以老朱那个多疑的性格,到时候肯定会把他抓过去问策:
“景曜啊,你看这帮贪官污吏拿着盖了章的空印纸造假,咱是不是该把他们都剥皮实草?”
到时候他该怎么回?
现在不赶紧在福州做出点实打实的政绩,比如造出战船,或者搞定海贸税收,到时候拿什么去堵老朱那张要杀人的嘴?
“难啊……”
徐景曜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公子!公子!”
徐景曜回头一看,只见江宠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因为伤势未愈,江宠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走,而是晚出发了几日,坐着慢船晃悠过来的。
此刻,这位锦衣卫小旗,脸上的表情却极其古怪。
那是三分无奈,三分好笑,还有四分想死的崩溃。
“怎么了?”徐景曜迎上去。
“伤口疼了?还是陈家那帮人作妖了?”
“都不是。”
江宠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火漆封好的信筒,像是烫手山芋一样递给徐景曜。
“是……信。”
“信?”徐景曜一愣,“谁的信?”
“一封是陛下的。”江宠指了指那个绣着金龙的信筒。
“一封……是太子殿下的。”他又指了指那个绣着蟒纹的信筒。
徐景曜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位爷怎么同时来信了?
难道京城出大事了?
洪武七年,不应该啊!
他连忙接过信筒,先拆开了朱元璋的那封。
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力透纸背,隔着纸都能感受到老朱的气愤:
【景曜小子!你给咱评评理!标儿那个混账东西,读了几本破书,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孙贵妃走了,咱心里难受,想让他服个齐衰杖期(一年丧期),以表孝心。结果这逆子!跟咱扯什么《礼记》,说什么庶母不能在那啥……反正就是不肯穿!
气死咱了!他眼里还有没有咱这个爹?!你给咱写封信,好好骂骂他!让他知道什么叫百善孝为先!】
徐景曜:“……”
他又拆开了朱标的那封信。
只见字迹工整,但内容却是满腹委屈:
【景曜吾弟,见字如面。
近日宫中多事,孙贵妃薨逝,父皇悲痛,孤亦感怀。然父皇却强令孤与诸王服重丧。
依古礼,子为父后,不为庶母服。孤乃储君,承宗庙之重,岂可乱了嫡庶尊卑之礼?
若开了此头,日后礼法何存?
父皇因此大怒,已三日不曾理会孤。孤去请安,也被挡在门外。
你在福州,若有闲暇,可否修书一封,劝劝父皇?莫要让他老人家因一时悲痛,而乱了祖宗章法。】
看完这两封信。
徐景曜站在海风中,整个人都凌乱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里这两封信。
合着……
这是这对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父子,为了个丧服的问题,吵架了?
而且还吵出了冷战?
老朱嫌儿子不孝顺,太死板。
朱标嫌老爹不讲理,太任性。
两人谁也不理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徐景曜。
“我……”
徐景曜深吸一口气,真的很想把这两封信扔进海里喂鱼。
“公子,”江宠在一旁问道。
“咱们……回吗?”
“回!当然得回!”
徐景曜咬牙切齿地收起信。
“不回,这爷俩能一直冷战到过年!”
“到时候要是影响了朝政,那才是大麻烦!”
他转头对贺金博说道:
“金博,船厂这边你盯着。哪怕是用鞭子抽,也要让那帮工匠把龙骨给我铺好!”
“我现在回去……”
徐景曜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的生无可恋。
“……去给那两位爷写劝架书!”
“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