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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前……甚至更久远的年代,”龚共工的声音带着遥远的追忆与深沉的苦涩,“往生教的先辈,并非什么野心勃勃之辈,他们最初,不过是一群因战乱、饥荒或仇杀而颠沛流离、于心不忍的可怜人,自发聚集起来的松散组织。往生教最初的职责,简单到卑微——仅仅是手持粗糙的工具,去收敛那些曝尸荒野、被秃鹫啃噬、无人问津的亡者,挖个浅坑让他们能够入土为安,给予这些不幸的灵魂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念诵几句连自己都不知是否有效的往生咒文,超度那些无处可归、在沼泽迷雾中哀嚎的游魂……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那笑容里饱含着无尽的辛酸与无奈:“然而,你应当明白,在这赤裸裸奉行弱肉强食、人命贱如草芥的无主之地,想要安安分分地做这等看似‘积德行善’、实则毫无油水可捞的事情,是何等的异想天开!”

“没有强大的武力庇护,这些收敛亡者时偶尔发现的、那些陪葬的微薄财物,占据的、用于停放棺椁和举行简单仪式的几间破败屋舍,甚至这群看起来‘软弱可欺’、只会摆弄死人的人本身,都成了其他凶残成性的匪帮、恶霸眼中可以随意掠夺、宰割的肥肉。”

“为了生存,为了保住这最后一点给予亡者的安宁,不让死者再受惊扰,先辈们……在血与泪的教训中,不得已之下,走上了一条……极为特殊,甚至可以说是扭曲的道路。”

林风目光闪动,已然猜到了几分,他沉声道:“所以,往生教的先辈们就开始……刻意营造一种神秘、诡异、令人望而生畏的形象?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与幽冥地府打交道、掌握着某种恐怖力量、不可轻易招惹的诡秘教派?以此来吓退那些觊觎者?”

“不错!正是如此!”龚共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既有对往昔抉择的无奈,也有一丝在绝境中求存的决绝。

“先辈们开始有意识地散播各种关于往生教的恐怖传闻——比如能与死者沟通,能驱使阴兵,得罪往生教的人会莫名横死,魂魄被永世禁锢等等。”

“他们编造出一套套看似诡谲复杂、实则多半是精心设计的障眼法和心理暗示的‘通灵’仪式,研究那些听起来毛骨悚然、实际上可能只是某些特殊草药和机关结合的‘鬼域伎俩’……充分利用了人们对未知、对死亡、对幽冥的天然恐惧,将自己打造成一个神秘莫测、深不见底、充满了不详的组织。”

“让那些贪婪的豺狼虎豹在动手之前,不得不先掂量掂量,招惹往生教是否会引来某些‘非人’的报复。这确实……是一种在刀尖上跳舞、迫于无奈到了极点的生存手段,是一种无奈之举……”

林风默然无语,他能深切地理解,在这种人命如草芥的残酷环境下,一个没有绝对武力、却又怀揣着一点点微弱善念的组织,想要生存下去,所必须采取的这种近乎于自我妖魔化的非常手段。

这其中的悲凉与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

龚共工的叙述继续着,语气逐渐转向对那位特定之人的深深崇敬与怀念:“往生教传到‘幽冥老人’这一代,已是第三代。”

“其实,‘幽冥老人’这个光是听起来就令人脊背发凉、闻风丧胆的名号,以及外界流传的关于他的种种恐怖传说——什么非生非死、以活人精魄为食、拥有召唤幽冥鬼将的恐怖力量、喜怒无常动辄灭人满门——这些骇人听闻的故事,绝大多数,都是他老人家自己亲手编造、完善,并通过各种隐秘渠道精心散播出去的。”

林风眼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自己编造恐怖传说来妖魔化自己?这是何等奇特的思路!

“他的真名,叫做韩沧澜。”龚共工说出了这个被小心翼翼隐藏了数十年的名字,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怀念与无法磨灭的敬意,“他来自以智慧与知识闻名于世的【璇玑阁】……不,应该说,他……的真正来历是异界,和你一样的异界。是的,他是【璇玑阁】的勇者!”

“【璇玑阁】的勇者?!”林风这次是真的被震惊到了,几乎失声。

那个学者云集,崇尚理性与知识的国度,其培养出的勇者,竟然会成为迷葬城这混乱之地最大邪教组织之一的“教主”?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很意外,是吗?”龚共工看着林风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骄傲与苦涩的复杂笑意,“韩先生他……与那些追求力量、名声或财富的勇者不同,他是一位真正心怀悲悯、智慧深远的贤者。”

“他游历至迷葬城,并非为了冒险或历练,而是为了考察各地的风土人情,记录失落的知识。他目睹了此地的混乱无序与底层民众的深重苦难,看到了往生教在各方势力夹缝中求存的艰难,也看到了这污浊之地中,依旧挣扎求生的普通人的无助与绝望。”

“他选择留了下来,接手了当时已然岌岌可危的往生教,并非为了攫取权力或满足私欲,而是为了利用自己从【璇玑阁】带来的渊博知识、智慧以及那份强大的力量,更好地保护、照顾这些被主流世界遗忘、抛弃的生灵。”

“他编造‘幽冥老人’的恐怖传说,将往生教包装得更加神秘、更加诡异、更加不可侵犯,其根本目的,依旧是为了震慑外敌,构筑一道无形的恐惧屏障,让往生教和它所庇护的那些弱小者,能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获得一个相对安全的、可以喘息片刻的容身之所。”

林风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幽冥老人”韩沧澜,生出了强烈的敬意。

在这片混乱与罪恶滋生的土地上,以这种近乎自污的方式,默默地践行着守护与慈悲,其背后的艰辛、孤独与巨大的无奈,可想而知。

“我明白了。非常之地,行非常之法。韩前辈……其志可嘉,其行可敬,令人由衷敬佩。”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龚共工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悲痛与怀念愈发浓郁,仿佛陷入了那段既有希望又充满沉重的回忆:“韩先生他……一直都有一个更深远的、不为人知的愿望,那就是凭借自己的力量与知识,尝试着去彻底改善迷葬城这污浊、危险、令人窒息的环境。”

“他希望生活在这里的人,至少能呼吸到稍微干净一点的空气,喝到不那么蕴含毒素的清水,让孩子们不至于轻易夭折在瘴气与瘟疫之中。”

“年轻人,你可知道这迷葬城,这片望无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沉魂沼泽,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它的真正根源是什么?”

林风收敛心神,将已知的情报道出:“我曾听闻一些流传已久的古老传说,隐约提及,此地乃是一千年前,禹汐女神在与魔渊大战时,因悲悯此地生灵涂炭而滴落的一滴泪水所化。”

“古老的传说,往往并非空穴来风,其核心隐藏着被岁月掩埋的真相。”龚共工肯定了林风的说法,语气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这里,正是一千年前,禹汐女神与那毁灭性的魔渊爆发惊天动地大战的古战场之一!女神眼见此地山河破碎,万物凋零,生灵死伤殆尽,心中悲恸难忍,确实留下了一滴蕴含着她无尽悲伤、怜悯与净化神力的泪水。”

“这滴至情至性的泪水,化作了如今的沉魂沼泽,其最初的本意,是以其磅礴的神力净化此地残留的魔渊污秽,滋养大地,孕育新生。”

龚共工颤巍巍地伸手指向石室更深处,寒玉床后方那片被更加浓重阴影笼罩的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个简陋却古朴的石质祭坛轮廓。

“而在这沉魂潭的最深处,历经无数次的探索与勘测,韩先生凭借其渊博的学识、敏锐的感知以及对古老文献的解读,终于找到了那滴女神泪水的核心结晶,也是其神力凝聚所在——我们称之为‘禹汐泪石’。”

“禹汐泪石?”林风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幽暗之处,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无尽悲伤。

“是的,女神泪水的结晶,本该是世间最纯净、最富含生机与净化之力的神圣之物,是希望与救赎的象征。”龚共工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惜与愤怒,“但是,当我们找到它时,它那本该晶莹剔透、光华内蕴的核心,已经被一丝极其阴毒、极其顽固、充满了毁灭与堕落气息的魔渊之力所侵蚀、污染!”

“那污秽的力量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牢牢扎根在泪石的核心!更可怕的是,这股魔渊之力并未沉寂,反而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不可逆转的速度,持续不断地向外扩散、渗透,污染着整个潭水,加剧着沼泽的毒性,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整个迷葬城的环境!”

“这沼泽中终年不散的部分变异毒瘴、一些妖兽的疯狂与嗜血,其最深层次的根源,很可能都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