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内，警报红光与外部探照灯的白光交叠，将每个人脸上映得忽明忽暗。
“看守？饵？”山魈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手指已经扣在了机械臂的操控杆上。屏幕上，十几个畸变体的热源信号正快速接近，它们在水中的姿态诡异而迅捷，如同受过严格训练的猎杀群。
栅栏后，那个敲击摩斯电码的中年男人更加拼命地敲打栏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深潜器的观察窗。他身边的其他人也挤了过来，一张张苍白浮肿的脸贴在栏杆上，嘴巴无声地开合，眼神里有急切，有警告，也有某种深藏的绝望。
“他们在说什么？”扳手盯着外面，声音紧绷。
林静漪闭上眼睛，玉埙横在膝上，但没有吹奏。她的精神力顺着深潜器外壳延伸，尝试捕捉那些畸变体散发的情绪波动。
“愤怒……饥饿……还有……”她眉头紧皱，“某种被植入的‘指令’。它们不是自主行动，是被操控的。”
霍震山盯着栅栏后那些被困者的眼睛，又看向正在逼近的畸变体猎杀群。畸变体手中锈蚀的鱼叉和切割工具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它们的眼睛——那些与昨日怪物同源的紫色光点——在黑暗中如鬼火般闪烁。
“扳手，深潜器最快上浮速度多少？”霍震山问。
“全功率的话，每分钟一百五十米。但那样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而且上浮过程最容易受到攻击。”扳手快速计算，“我们现在深度五千八百米，回到安全深度至少需要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足够这些水下猎手把深潜器撕碎十几次。
“不能上浮。”夜枭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正通过侧面的观察窗观察岩壁地形，“那些畸变体从岩壁的洞穴里出来，洞穴之间有通道。如果我们上浮，它们可以从上方包抄。”
“那就不上浮。”霍震山做出决定，“扳手，把探照灯全部打开，对准栅栏区域。山魈，机械臂准备切割栅栏。夜枭，盯住左侧。林静漪，尝试干扰最近的畸变体，给我争取三十秒。”
“你要救人？”山魈转头看他。
“救，也要查。”霍震山盯着那些被困者的眼睛，“他们是饵，但饵本身可能知道钓鱼的人是谁。”
命令下达。
深潜器顶部的四盏探照灯同时调转方向，强光如利剑般刺破黑暗，将栅栏区域照得一片惨白。栅栏后的被困者们被强光刺得下意识闭眼，但随即又拼命睁大，手指紧紧抓住栏杆。
与此同时，林静漪的埙声透过深潜器外壳的扬声器传出——不是完整的旋律，而是一连串尖锐、高频、极具穿透力的单音。这些音波在水中传播，形成无形的干扰场。
最先逼近的三只畸变体动作明显一滞。它们手中的鱼叉挥到一半，身体在水中不规则地扭动，眼中紫光闪烁不定，仿佛内部指令系统发生了冲突。
就是现在！
山魈操控机械臂，前端的超合金切割刃弹出，带着高频振动狠狠斩向金属栅栏！
嗤——！！！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透过水体传来，切割刃与栅栏接触处爆出大团火花。栅栏上的灵纹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光，试图抵抗，但这些灵纹显然年久失修，能量供应不足。切割刃只僵持了两秒，便深深切入金属。
“灵纹有反噬特性！”扳手盯着能量监测仪，“切割产生的能量波动会被吸收并反弹——”
话音未落，被切割的栅栏断口处猛地迸发出一圈暗红色冲击波！深潜器剧烈摇晃，仪表盘上多个指示灯瞬间变红。
“外部装甲受损百分之七！左侧推进器功率下降！”扳手吼道。
但栅栏也被切开了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缺口。
霍震山看向栅栏内。那个敲摩斯电码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回头急促地对同伴说了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从缺口钻了出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深潜服有多处破损，暴露的皮肤上覆盖着细密的灰白色鳞片。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总共十一个人，陆续从缺口钻出。他们大多有不同程度的异变：有的手指间长出了蹼，有的脖颈处裂开鳃缝，还有的双腿已经融合成类似鱼尾的结构，只能靠上肢在水中小幅度划动。
最后出来的是个年轻女性，她的异变程度最轻，只是脸颊两侧有淡淡的腮线。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方形物体。
所有人都出来后，中年男人转身，用已经变异、指间带蹼的手，对深潜器做了个急促的手势——走！快走！
而此时，林静漪的音律干扰效果正在减弱。最近的几只畸变体已经摆脱混乱，眼中紫光大盛，加速扑来！
“接应他们！”霍震山命令。
深潜器底部的舱门滑开，弹出数条带自动锁扣的救援索。山魈操控机械臂，精准地将锁扣抛向那些被困者。中年男人率先抓住，锁扣自动收紧固定。其他人也纷纷抓住救援索。
年轻女性抱着那个防水布包裹，单手抓索有些吃力。夜枭操控另一条机械臂，从侧面轻轻托了她一把。
就在所有人都固定在救援索上的瞬间——
深潜器后方，岩壁的阴影中，突然窜出两只体型更大、背上嵌着金属外骨骼的畸变体！它们手中不是鱼叉，而是两把经过改装的水下射钉枪！
砰！砰！
两枚足有手腕粗的钢钉撕裂水体，直射深潜器尾部的推进器！
“规避！”扳手猛推操纵杆。
深潜器险险侧移，一枚钢钉擦着外壳划过，在合金板上犁出一道深槽；另一枚则命中右侧推进器的防护罩，爆出一团电火花。
“右侧推进器失效！只能靠左侧单引擎维持平衡！”扳手额头冒汗。
更糟的是，最初的十几只畸变体已经全部摆脱音律干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它们似乎得到了统一指令，不再急于进攻，而是开始有组织地封锁深潜器的各个方向。
“它们在驱赶我们。”夜枭冷声道，“想把我们逼向某个方向。”
霍震山看向中年男人。后者正拼命指着深潜器左侧——那里是海槽更深、更黑暗的区域。
“什么意思？”霍震山通过外部扬声器问。
中年男人无法说话，只能再次急促地打手势，然后指向自己，又指向那个方向，最后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他说那里有东西……能炸？”林静漪解读着情绪波动，“不，不是炸……是‘引爆’？他指的是某种能量源？”
深潜器内，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连环陷阱：先用被困者做诱饵吸引救援者，救援者若试图救人，就会被看守驱赶到预定区域，那里有更大的杀招。
“如果我们不上当呢？”山魈说，“强行上浮突围？”
“看上面。”夜枭指了指头顶观察窗。
众人抬头。上方水域，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更多畸变体，它们如同鱼群般层层叠叠，完全封死了上浮路线。
“被包饺子了。”扳手苦笑。
霍震山盯着中年男人焦急的脸，又看看围拢的畸变体猎杀群。深潜器单引擎运转的嗡鸣声在舱内回荡，时间每过去一秒，包围圈就收紧一分。
“扳手。”他忽然开口，“深潜器还有多少灵能储备？”
“百分之六十二。但单引擎全功率运行的话，最多支撑二十分钟。”
“够了。”霍震山看向中年男人指的那个方向——海槽更深处的黑暗，“朝那边，全速前进。”
“什么？”扳手一愣。
“它们想驱赶我们去那里，我们就去。”霍震山的声音异常冷静，“但去的路上，得给它们留点‘礼物’。”
他看向山魈和夜枭：“把所有非必要的灵能，全部转移到外部装甲和机械臂。我们要撞出一条路。”
“你疯了？！”扳手瞪大眼睛，“深潜器不是冲锋舟！撞上去我们第一个散架！”
“不会撞。”霍震山指着屏幕上那些畸变体的分布图，“它们有组织，就一定有指挥者。找出那个体型最大、身上金属部件最多、或者待在后方不主动进攻的。”
山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斩首？”
“对。”霍震山说，“林静漪，准备最大强度的音律冲击，不要分散，对准一个点。扳手，等我们锁定目标，你就朝那个方向冲。山魈、夜枭，机械臂全功率，所有武器一次性清空。”
“那之后呢？”林静漪问，“冲过去之后，如果前面真是陷阱……”
“那就看他们了。”霍震山看向救援索上那些被困者，“赌他们不想和陷阱同归于尽。”
命令迅速执行。
深潜器外壳的灵纹被强制激活到超载状态，散发出不稳定的淡金色光芒。机械臂前端的切割刃、电击器全部充能完毕。林静漪深吸一口气，将玉埙抵在唇边，精神力高度集中。
“找到了。”夜枭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十一点钟方向，岩壁凹槽里，那个背上嵌着指挥天线的。它在用紫光信号指挥其他个体。”
屏幕上放大图像：一只体型明显大于同类的畸变体，背上不仅嵌着金属外骨骼，还有一根类似鞭状天线的结构，顶端闪烁着规律的紫光。它身边围着四只护卫，自己则隐藏在岩壁阴影中。
“就是它。”霍震山说，“扳手，冲！”
深潜器左侧仅存的推进器爆发出刺耳的轰鸣，整艘潜水器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十一点钟方向猛冲而去！超载的灵能护甲与水体摩擦，在后方拖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气泡轨迹。
围拢的畸变体显然没料到猎物会突然反冲，阵型出现瞬间的混乱。
就是现在！
林静漪吹响了玉埙。
这一次不再是干扰性的高频单音，而是一段极其短促、却凝聚了她全部精神力的爆发式旋律！音波在水中形成一道锥形的冲击波，精准地轰向那只指挥型畸变体所在的凹槽！
岩壁震颤！指挥型畸变体周围的四只护卫被音波直接掀飞，它自己则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水泡从裂开的鳃部喷出），背上的天线紫光剧烈闪烁。
几乎同时，山魈和夜枭操控的机械臂开火！
切割刃旋转如风车，将两只试图拦截的畸变体拦腰斩断；高压电击器爆发出刺目的蓝白色电弧，在水中蔓延成一张死亡电网，笼罩了另一侧。
深潜器本身则如同蛮牛，撞开了最后两道防线，直扑指挥型畸变体！
那怪物意识到危险，转身想逃入岩壁更深处的洞穴——
但晚了。
深潜器的头部狠狠撞进了岩壁凹槽！超载的灵能护甲与岩壁剧烈摩擦，碎石崩飞。机械臂紧随而至，切割刃如毒蛇般刺出，从背后贯穿了指挥型畸变体的胸膛！
紫色的、粘稠的血液喷涌而出，将周围海水染成一片污浊。指挥型畸变体剧烈挣扎，背上的天线紫光疯狂闪烁，最后“啪”地一声爆裂。
那一刻，所有围拢的畸变体动作同时一滞。
它们眼中的紫光变得混乱、无序，彼此间不再有协调的配合，甚至开始互相碰撞、嘶咬。
“指挥链路断了！”扳手惊喜道。
“别停！继续往前冲！”霍震山吼道。
深潜器从撞碎的岩壁凹槽中倒车退出，转向中年男人之前指的方向，全速前进。
身后，失去统一指挥的畸变体群陷入内乱，暂时无法形成有效追击。
但前方，黑暗更深了。
探照灯光束刺入那片水域，隐约照出了某种巨大的人工造物轮廓——那不是岩壁，而是金属。锈蚀的、布满海底沉积物的金属结构，如同某种沉没的巨型设施，静静横亘在海槽最深处。
深潜器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救援索上，那个中年男人看着越来越近的金属轮廓，眼中闪过极度复杂的情绪：恐惧、仇恨，还有一丝解脱。
他松开一只手，指向那个方向，然后对深潜器观察窗，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几个字：
“实、验、基、地。”
“基因纪元的？”霍震山问。
中年男人摇头，又点头，最后指向自己同伴怀里抱着的那个防水布包裹。
年轻女性会意，艰难地单手解开包裹一角。
里面露出一台严重锈蚀、但依稀能辨认出标志的便携式记录仪。标志已经模糊，但还能看出是一个扭曲的dNA螺旋，与一把断裂的钥匙交叉的图案。
不是基因纪元的标志。
但霍震山见过类似的图案——在石磊整理的“黑区”相关资料里。
“黑区……”他低声说。
深潜器缓缓靠近那座沉没的金属设施。探照灯光扫过锈蚀的外壳，照出了部分尚且清晰的铭文：
【零号深海观测站】
【归属：生命密钥公司】
【警告：生物污染禁区】
生命密钥公司——基因纪元的前身，二十年前因进行禁忌基因实验而被全球制裁、最终破产重组的生物科技巨头。
而“黑区”，据说最早就是由生命密钥公司的部分逃亡科学家和资料建立起来的。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了。
深潜器内，通讯器突然传来船上的紧急呼叫：
“霍队！清子情况不对！她突然昏迷，体温骤降，指尖紫痕在疯狂扩散！而且——她在说胡话，一直重复一个词……”
“什么词？”
船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她一直在说……‘妈妈’。”
霍震山猛地转头，看向救援索上那些被困者。
中年男人的脸色在探照灯下惨白如纸。他颤抖着，指向沉没设施深处，然后做了个“孩子”的手势。
年轻女性怀里的记录仪屏幕，突然自动亮起。
雪花点闪烁了几秒，然后跳出一段模糊的、显然多年以前的监控录像：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研究员，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快速跑过一条金属走廊。她身后，警报红光闪烁，某种非人的咆哮声由远及近。
女研究员跑到一扇气密门前，将婴儿小心翼翼放入一个紧急逃生舱，按下按钮。逃生舱弹射而出，消失在深海黑暗中。
而她转身，举起手中的数据存储卡，对着监控摄像头，用口型说了最后一句话：
“带走……钥匙……”
录像到此中断。
深潜器内，死一般的寂静。
霍震山看着屏幕上那张女研究员的脸，又想起清子被秦婆婆捡到时，襁褓里唯一的东西——一枚普通的、刻着模糊纹路的木牌。
那不是普通的木牌。
那是“钥匙”。
而清子，这个拥有罕见“灵眼”天赋、能感知深海呼唤的小女孩……
很可能，就是二十年前从这个地狱般的实验基地，逃出去的最后一个“实验体”。
也是“黑区”，或者说“生命密钥公司”残余势力，一直在寻找的……
终极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