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帝国的统一，不仅仅是疆域上的，更是思想上的。《墨神经义》取代了四书五经，成为所有学堂的必修课；“格物致知”的科学精神，像春风一样吹遍了古老中原的每一个角落。
而作为这一切的缔造者，霍天生的声望，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在民间，他早已不是一个凡人皇帝，而是行走在人间的“墨神”。
起初，只是一些偏远村落的百姓，自发地将家中祠堂改造成“墨神庙”，用最朴素的方式，供奉着这位给他们带来饱饭与安宁的神明。他们将霍天生的画像与土地公、灶王爷摆在一起，每日三炷香，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渐渐地，这股风潮从乡村蔓延到了城市。一些投机的商人和地方乡绅，嗅到了其中的“商机”。他们斥巨资修建起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墨神庙”，庙宇的规模甚至超过了当地的城隍庙。庙里，霍天生的雕像被塑造成三头六臂的法相，一手持“龙吟”机枪，一手托“墨龙”列车，脚踩霹雳火，威风凛凛。
更有甚者，一些饱读诗书的前朝大儒，为了迎合上意，开始引经据典，论证霍天生乃“天命所归，紫微星降世”，是继三皇五帝之后，真正受命于天的“天帝”。他们联名上书，请求霍天生顺应天意民心，登临天帝之位，重塑神州信仰。
一时间，整个帝国都沉浸在一种狂热的造神运动之中。
神都，墨神宫。
范长生将一份份来自各地的奏折，以及墨安司关于民间“墨神庙”泛滥的密报，呈送到霍天生的案头，神情凝重。
“主上，民心可用，亦可畏。如今造神之风愈演愈烈，若不加以引导，恐将失控。神权一旦凌驾于王权之上，对帝国而言，并非幸事。”
霍天生翻看着那些奏折，上面充斥着各种肉麻的吹捧和神化的论调，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反而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一群蠢货。”他将奏折扔到一旁，“朕给他们科学与理性，他们却只想用这些东西，再造一个泥塑的偶像来跪拜。”
“主上，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杜衡问道。
“堵，是堵不住的。那就疏。”霍天生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的钢铁都市，“传朕神谕，三日后，朕要在世纪广场，亲自向全天下的子民，发表讲话。”
三日后，世纪广场人山人海，数以百万计的民众聚集于此，通过遍布全城的扩音器和光幕，等待着他们的神明降下“神谕”。
霍天生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玄黑龙袍，而是穿了一件巧工阁出品的、最普通的工装。他独自一人走上高台，面对着下方狂热的人潮，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神都的每一个角落。
“朕，不是神。”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石破天惊。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朕和你们一样，是人。会饿，会痛，会犯错，也会死。”霍天生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朕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朕是神，而是因为朕相信，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去改变命运，去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所谓的‘神迹’，不过是科学的力量。‘墨龙’列车，是蒸汽和机械的胜利；‘神光灯’，是电磁学的应用；能治愈疫病的丹药，是生物化学的结晶。这些，不是虚无缥缈的神力，而是可以被学习、被掌握、被复制的知识。”
“朕，不希望我的子民，将朕奉为神明。朕希望你们，去信奉知识，信奉科学，信奉你们自己手中那开创未来的力量。”
“从今日起，帝国境内，所有未经墨神宫批准私自建立的‘墨神庙’，一律拆除。其所占土地，改建为学堂、医院或工坊。”
“朕不需要信徒，朕需要的是建设者、是开拓者、是与朕一同推动这个时代滚滚向前的同道者。”
“科学，才是这个帝国，唯一的，也是永恒的信仰！”
演讲结束，全场死寂。民众们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茫然，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点醒”的震撼。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身穿白衣的狂热信徒。他高举着一柄匕首，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嘶吼着冲向高台。
“墨神！您是真神！请接受您最虔诚的信徒的献祭吧！我的血肉，将成为您神座的基石！”
他竟是要当众自刎，以死来“证明”霍天生的神性。
电光火石之间，两名早已潜伏在人群中的墨安司“夜枭”一左一右扑出，精准地制住了那名信徒，夺下了他的匕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刚刚平息的广场再次哗然。
“看！墨神拒绝了信徒的献祭！他怕了！”
“我就说他是伪神！若是真神，岂会惧怕凡人的血？”
“忘恩负义！若不是我们信奉他，他哪有今天！”
人群中，一些别有用心的声音开始响起，试图煽动舆论。墨闻司的记者们，也立刻将“光影盒”的镜头对准了这混乱的一幕。
高台上，霍天生看着这一切，眼神依旧冰冷。他知道，这是有人在借题发挥，在挑战他刚刚树立起来的“非神”形象。
“带上来。”他对着扩音器下令。
那名被制住的信徒被押上高台，跪在霍天生面前，依旧在狂热地嘶吼着。
霍天生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信徒……信徒李四！”
“李四，”霍天生缓缓说道，“你的忠诚，朕看到了。但你用错了方式。朕的帝国，不需要用子民的鲜血来献祭。朕需要你们活着，好好地活着，用你们的双手，去建设这个国家，去抚养你们的子女，这，才是对朕最大的忠诚。”
他站起身，声音再次传遍广场：“朕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对朕的决定感到不解，甚至感到愤怒。你们认为，朕是在否认你们的信仰，是在背弃你们。”
“但朕想告诉你们，真正的信仰，不是盲目的崇拜，不是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的神明。真正的信仰，是对真理的追求，是对未来的信念，是对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深沉的热爱。”
“朕拆掉庙宇，是为了建起学堂。朕拒绝献祭，是为了让每一个生命都得到尊重。”
“神化朕，只会让这个帝国，重新走上愚昧和个人崇拜的老路。而朕，要带领你们走向的，是一个由理性、知识和律法构建的全新时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扫视着台下无数张脸孔。
“朕，或许会让你们失望。但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帝国的长治久安。历史，会证明一切。”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决绝而孤高的背影。
当晚，墨闻司的头版头条，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措辞，痛斥了“个人崇拜”的危害，并全文刊登了霍天生的演讲。
与此同时，一份由霍天生命墨贤庭院长徐文长牵头，集合了帝国最顶尖的学者、科学家和思想家，共同编写的《墨家思想纲要》初稿，被送到了霍天生的案头。
纲要的核心，只有八个字：“科技兴国，以人为本”。
霍天生审阅着纲要，他知道，与外部敌人的战争已经结束，但与人性中根深蒂固的愚昧和惰性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亲手将自己从神坛上推下，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他要用绝对的理性，去对抗汹涌的民意；用冰冷的律法，去规范狂热的信仰。
他意识到，将自己神化，固然可以获得一时的、绝对的忠诚，但那终究是建立在谎言和愚昧之上的空中楼阁，风一吹，就会倒塌。一个真正的、能够千秋万代延续下去的强大帝国，它的根基，必须是坚实的理性与科学。
这场风波，也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比最坚固的城墙更难攻克，也比最强大的武器更难掌控。
他，这个一手缔造了“神”的男人，现在要做的，是亲手“杀死”这个神。而这，或许比征服世界，更加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