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的死寂被一声极轻的嗡鸣打破。
那柄曾饱饮仙神之血的断喙刀,在斩灭监典使后并未归鞘,而是悄然升至半空,静静悬停。
刀身之上,那道酷似夜玄寂眉心朱砂的血痕,比先前深邃了数分,仿佛活了过来,在黑沉的刀面上缓缓流淌。
一日,两日,三日。
它就这样悬在祖城上空,不坠不移,任凭风吹日晒,刀锋始终如一地指向西北方向,像一根最固执的指针,为整个玄天大陆标定出一个无人知晓的坐标。
这诡异的一幕,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谜团。
“西北……”阿骨打跪坐在栖梧台下,身前是以祖脉铜鼎为核心推演出的巨大沙盘。
他指尖沾着凤栖梧赐予的一滴心头血,在沙盘上艰难地勾勒着那道由断喙刀指引的无形灵线。
随着血线延伸,沙盘上的山川地貌开始扭曲、折叠,最终指向一片被浓重灰雾笼罩的空白区域。
阿骨打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老祖,这条脉络……它并未通向任何已知的洞天福地,而是指向归墟旧址的边缘——‘万怨坑’!那里是您当年……封印所有失败造物的地方!”
万怨坑,一个连远古神魔都谈之色变的名字。
那是凤栖梧在初掌天道时,试图创造完美生灵却失败后,用以埋葬那些扭曲、失控、充满怨恨的“初版造物”的深渊。
那里没有生机,只有永恒的诅咒和不死的怨念。
与此同时,千年梧桐树下,南宫玥猛然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眼中布满血丝,瞳孔深处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亮光。
这一次,她没有被动卷入幻境,而是以自身因果道则为钥匙,强行追溯了凤栖梧散落在归墟戒中最深处的一缕记忆。
她看见了。
荒古时代,天地混沌初开。
高耸入云的始祖熔炉前,一道绝世身影孑然而立。
年轻的凤栖梧,彼时还未被尊为万界始祖,她撬开自己心口,引出最精纯的一滴心头血,滴入炉中那柄通体漆黑的刀胚之上。
“滋——!”
心血落下的刹那,天地悲鸣,万法哀嚎,仿佛预见了这柄凶兵未来的杀伐。
刀成之日,凤栖梧手持长刀,刀身漆黑如夜,刀锋却映着她的眼眸,深邃如寂。
她亲赐其名:“夜玄寂。”
随即,她对着刀,又像对着一个真实存在的灵魂,低声说道:“你天生无魂,不入轮回。若不愿做人,便永生永世,做我的刀。”
画面至此骤然断裂,转为一片血色。
最后一幕,是一具被无数漆黑锁链钉在巨大魂柱上的身影,黑袍破碎,浑身浴血。
他的左手已齐腕而断,而右臂之上,赫然绑着一截断裂的刀柄!
“他不是兵器……”南宫玥喃喃自语,泪水混着血水滑落,“他从一开始,就是您为自己造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边,柳青璃奉命净化断喙刀。
她以凤血为引,以祭司秘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刀身上那些由《天规经》符文侵蚀留下的痕迹。
当最后一枚扭曲的律令被抹去,刀身原本被遮蔽的区域,竟显露出一圈细如发丝、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凤族古篆。
那字体,与归墟戒上的始祖神文同源。
柳青璃凑近细看,一字一句地念出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吾……刃……归……心,万……劫……不……弃。”
我的刀刃,终将回归我心,历经万千劫难,也绝不放弃。
她猛地抬头望向凤栖梧,失声问道:“老祖,这把刀……是您亲手所造?”
凤栖梧缓步走来,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冰冷的刀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她眼底的万年冰封似乎融化了一角,声音微动:“不,它比我‘活’得还久。只是沉睡太久,忘了回家的路。”
一旁的宋惊鸿满心不解,终是忍不住开口:“老祖,属下愚钝。若它真是您的神兵,为何会堕入鬼道,沦为一介残魂鬼修?”
凤栖梧的眸光陡然变得幽深,仿佛倒映着万古之前的星河与战火。
“因为它替我背下了,本该由我来背的罪。”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如遭雷击。
“当年我初立天道,撰写万法祭典,欲开启万灵智慧。可后来我发现其中有诈,一怒之下焚毁祭典原本。但被篡改的咒言已然散播,那份足以污染万界的怨念,总要有个去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断喙刀那道血痕上,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痛楚。
“是它,在我之前,吞下了所有被删改的咒言,将万魂怨念尽数封于己身,自愿堕入无间,成了这世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咒体’。”
“后来……我遭背叛,陷入沉睡。有人趁机寻到了它,将它一寸寸拆解,把它的骨血神魂,一块块塞进了他们新立的‘天规’里,用它的不屈,去镇压所有不服者。”
凤栖梧收回手,眼中最后一点温情化为凛冽杀意。
她抬手一招,断喙刀发出一声清越长鸣,稳稳落入她掌中。
“现在,该拿回来了。”
一声令下,阿骨打立刻在栖梧台正下方,以千年梧桐根系盘结最密之处为基,布下了一座从未在典籍中出现过的古阵——唤刃引魂阵。
阵法以梧桐根为媒,引动地脉之力;以归墟戒为阵眼,沟通太初之源。
那柄断喙刀,则被稳稳置于阵心。
一切准备就绪。
凤栖梧立于阵前,面无表情地举起左手,右手并指如刀,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
鲜血汩汩流出,却未滴落。
血珠离体之后,竟一滴滴悬浮于半空,在凤栖梧的神念操控下,自动排列组合,迅速勾勒出一段早已失传于世的远古召灵咒文。
咒成的刹那,整座大阵轰然启动!
断喙刀发疯般剧烈震颤,刀身上的血痕亮如岩浆,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黑雾自刀中喷涌而出,在阵法中央汇聚。
一道模糊的人影在黑雾中缓缓浮现,不再是先前那般一触即散的虚影,而是一个完整的、清晰的轮廓——
他身披猎猎作响的黑袍,手中紧握着一柄断刃,身形挺拔如松,即便只是魂体,也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
雾气散去,露出一张俊美绝伦却苍白如纸的脸。
他的眉心,一点赤色印记鲜红如血泪,正微微发烫。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沉寂了万载的眼眸,穿透层层叠叠的时间迷雾,终于再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良久,他薄唇微启,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砺了千年,带着一丝迷茫,一丝不确定,低低地唤了一声:
“……主人?”
凤栖梧一步踏入阵中,无视周围狂暴的魂力,径直走到他面前。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上他虚幻的面颊,仿佛要拂去他眉宇间的万年尘霜。
她凝视着他,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
“不是主人。”
“是家人。”
话音刚落,凤栖梧手腕上的归墟戒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
“轰——!”
第五层封印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一团漆黑如墨、却又纯粹到极致的火焰,猛地从那缝隙中溢出,带着焚尽万物本源的气息,瞬间扑向断喙刀!
火焰舔舐之处,锈迹斑斑的刀身竟开始变得通透,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刀内浮现、挣扎,像是被囚禁了无尽岁月的囚徒。
它们张着无声的口,汇聚成一股直冲神魂的意念,齐声低呼:
“还……我们……名字……”
就在这一刻,遥远到不可触摸的仙界至高处,那块被砌入天规碑核心,用以镇压万界气运的断裂喙形刀尖,忽然微微一颤。
仿佛感应到了来自下界的呼唤,它在万古不变的禁制中,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方向,锋芒所指,赫然是玄天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