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平稳行驶,我靠在微凉的车窗玻璃上,假装小憩,思绪却像一锅被搅动的沸水。这次仓促归来,我没有通知任何人,然而,心底又忍不住偷偷地一遍遍猜想:如果他们知道我回来了,会是什么反应?
“吱呀——”随着一声轻微的刹车,车身顿住,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车门打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车并没有开回熟悉的宿舍区,而是径直停在了校医院门口。
“所有人下车!排队测体温和做胸片检查!” 带队老师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
我们像一群被驱赶的羔羊,拖着行李,在校医院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尽管我内心坚信自己身体无恙,但真轮到我走进检查室,看着穿着严密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起来。直到听到医生那句“体温正常,肺部清晰,没问题”,悬着的心才重重落回原地。
排队检查时,系学生会主席大概是为了缓解紧张气氛,说起了前几天回来的另一批同学的体检趣闻:“你们是没看见,有个哥们儿拍完胸片,自己凑过去看片子,指着一处阴影就大叫:‘医生医生!我这里有个阴影!是不是中招了!’ 把医生给气得,直接吼他:‘那是你的心脏!心脏!’” 他的话引得周围一阵压抑的低笑,紧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体检完毕, 我们重新拖起行李箱,像打完仗的残兵,身心俱疲,只想立刻瘫倒在熟悉的床上。然而,刚走到宿舍楼门口,就被宿管科的工作人员拦下了。“没有校医院盖章的健康证明,不能进宿舍!”这句话像一杯冷水泼进了滚油锅,瞬间被点燃了怒火,众人七嘴八舌地理论起来:“我们刚体检完!报告马上就出来!”“从车站到校医院再到这儿,折腾一上午了,让我们先进去放下行李不行吗?”“凭什么不让进?我们又没病!”“就这折腾法,没病都折腾病了!”
争吵声引来了不少正准备去上早课的学生,他们好奇地驻足观望,指指点点。人群中,一个穿着时髦、说粤语的女生看到我们,竟然夸张地用手捂住口鼻,像躲避瘟疫一样,快步跑开了。
薇薇气得直跺脚,骂道:“她是脑子坏掉了嘛?嫌弃自己家乡来的人?有没有搞错哇!”
然后,这种特殊时期,规定就是规定,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在拿到健康证明之前,我们只能暂时离开宿舍楼。正当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该去哪里安顿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罗女士看到我们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理解和同情。
“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我刚从宿管科过来,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也把你们这批人的体检结果报过去了。证明很快就能办好。你们先把行李放门口值班室那边,赶紧去吃点东西,然后回宿舍好好休息吧!看你们这脸色,累坏了吧?”
罗女士的话像一阵暖风,瞬间吹散了我们心头的委屈和烦躁。我们连连道谢,按照她的指点安置好行李,然后冲向最近的学生食堂。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空瘪的胃得到了抚慰,连带着一颗漂泊不定的心,也踏实温暖了许多。吃完饭,我们回到宿舍楼,果然顺利拿到了出入证明。打开熟悉的宿舍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阳光气息的味道涌来。我们也顾不上收拾,简单擦了把脸,便纷纷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宿舍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我们才陆续醒来。
薇薇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咔吧”的轻响,她喃喃道:“好久没吃那家酸菜鱼了,想想都流口水……我们去吃吧?”
我和秋英异口同声地附和。简单洗漱后,我们朝着美食街进发。然而,通往那里的必经之路上,矗立着外语学院的院楼。此刻,院楼前人头攒动,一条醒目的红色横幅悬挂在门口,昭示着他们正在召开双代会。看到这阵势,我不由心虚起来,紧张地朝那边张望。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我们刚想加快脚步,低调地穿过人群,就见一大群人谈笑着走出外语院院楼大门。人群中,一个身影格外醒目——他穿着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气质出众,像刚从t台下来的模特。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几乎快要被我遗忘的男朋友。
我下意识地低头缩肩,把自己藏进人群里。薇薇察觉到了我的僵硬,幸灾乐祸地笑了:“喂,你是不是根本没告诉邱雨涵你回来了?”
我懊恼地瞪了她一眼:“对对对,就属你聪明!快走快走,趁他没看见!”
秋英在一旁凉凉地插话:“别躲了,大小姐。他已经过来了。”
我抬头一看,果然,邱雨涵的目光已经精准地锁定了我,正穿过人群,大步流星地朝我们走来。他腿长步子大,走一步我估计得跑两步,根本躲不掉。我气得暗暗掐了秋英一下,低声抱怨:“都怪你长这么高!目标太明显了!”
秋英忍着笑,耸耸肩:“你可太抬举我了。邱雨涵眼里,可从来就只有你。” 她说着,拉了一把还在看热闹的薇薇,“诶我们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太亮了。先去店里点菜。” 她又回头冲我眨眨眼,促狭地说:“一会儿你要是来不了了,记得打电话说一声啊,别让我们白点一桌子菜,浪费粮食可耻!”
说完,她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地把一步三回头的薇薇拉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在傍晚微凉的风中凌乱。
“喂!谁说我不去了!” 我冲着她们迅速远去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们等着我!不准先吃!等我到了才能动筷子!”
话音未落,一只温热的大手已经不由分说地罩在了我的肩膀上,力道恰到好处地带着我转了一百八十度,迫使我对上那双明显不悦的眸子。
邱雨涵微微俯身,凑近我,咬牙切齿道:“晴姐昨天就跟我说你们要回来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主动告诉我一声?嗯?结果倒好,你都满大街溜达了,我的手机安静得像块砖头。你可真是好样的!”
我心里暗叫一声“失策”!怎么忘了这茬!邱雨涵在我们隔壁班有个认的“干姐姐”,就是那个我以前没少听她炫耀“我干弟弟有多帅多优秀”的女生。自从我和邱雨涵在一起后,她看我的眼神就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我急忙堆起笑脸,语速飞快地解释:“我们也是临时被通知必须返校的!一下火车就被拉去体检,结果没出来之前哪都不准去!早上还被宿管科拦在楼外半天,差点流落街头!我们刚安顿好,这不想着吃完饭再……”
“都是借口!” 邱雨涵打断我,“没有一句能让人信服!”
被他这么一呛,我也来了脾气,不服气地顶回去:“你少用这种训人的口气跟我说话!我这次回来谁都没告诉!不信你随便去问薇薇、问秋英!我要是跟别人说了我是小狗!”
大概是我这难得强硬的态度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我气鼓鼓的样子取悦了他,邱雨涵紧绷的脸部线条忽然松弛下来。他轻笑一声,抬起手,用指节轻轻刮了刮自己的鼻梁,半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审视着我。
“行吧,这次姑且信你一回。我一会还有个会要开,没空跟你算账。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寝室吃饭,地方我定。到时候……”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我们再好好地、深入地聊一聊!”
虽然没明白他“深入地聊一聊”具体指什么,但他那气势依然引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知道了。”我小声应道。
“走了。”邱雨涵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手心竟然有点潮湿。明天那顿饭,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绝不会只是一顿简单的聚餐。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我的酸菜鱼!可不能让薇薇和秋英那两个家伙给吃光了!
想到这儿,我也顾不上担忧了,拔腿就朝着酸菜鱼店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