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这天，羊城的天气好得不像话。阴霾了多日的天空，像是被谁重新擦拭过，澄澈透亮。部门里几个年轻的男编辑按捺不住，临时组了个队，吆喝着要去报社后面的大学踢场友谊赛。很快，整个部门的人都蠢蠢欲动，浩浩荡荡地杀向了球场。
我们这些实习生则占据了报社大楼面向操场的窗户，朝着楼下那片绿茵场呐喊助威。被这热情一激，场上的球员们踢得更卖力了，最终，我们部门队以不小的优势赢了比赛。一群人凯旋时，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邱老师，肩上还扛着一个硕大的牛皮纸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他把那个大包裹往我面前一放。
“喏，你的包裹，顺道给你扛上来了。”
那个包裹足有一米长，半米多宽，被土黄色的牛皮纸裹了一层又一层，上面贴着的快递单显示寄件地是北京。瞬间，同事们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它上面。我立刻想起了于庆前几天神秘兮兮地跟我说，给我寄了份生日礼物，还特意叮嘱“绝对惊喜，但适不适合当众拆开，你自己把握”。眼下这阵势，简直是把我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我只能硬着头皮，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始徒手跟那些胶带搏斗。
“刺啦——刺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扯开了最后一道屏障。当礼物露出全貌时，周围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大笑。
躺在破破烂烂牛皮纸里的，是一条鼓鼓囊囊的长抱枕。这礼物本身可以说是很实用，但要命的是，这条嫩粉色绒面材质的抱枕正中央，赫然用卡通字体，印着五个硕大无比的字：“大美女专用”
我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慌忙抬头，扫过笑得前仰后合的人们，最后，不偏不倚，撞上了刚走出来查看情况的编辑总监的视线。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抱枕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抵在唇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咳嗽。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了“社死”的极致体验。
中午，薇薇践行她“过生日就要早点下班”的宣言，拉着我溜出了报社。我们在一家味道平平的日料店解决了午饭。看看时间还早，便心血来潮去了附近的动物园。早上的万里无云到了下午突然变了脸，天色迅速阴沉下去，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土腥气。动物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天气的变化，大多蔫蔫地趴着，没什么精神。我和薇薇意兴阑珊，每逛到一个笼舍前，停留不了几分钟就兴致缺缺地走开，看着无边落木萧萧下，更添了几分萧索。
“哎，梓寻，”薇薇看着笼子里打盹的老虎，问我，“今天你过生日，他们都没给你打个电话吗？”
我正盯着那只老虎身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斑纹出神，闻言愣了一下：“他们？”
“还能有谁？”薇薇掰着手指头开始数，“邱雨涵、肖景明、言申、易亮……反正就你那些个‘红颜知己’们呗。”
我哑然失笑。别说她数的这几个，就连同寝室的秋英和其他人，到目前，也没有一句生日问候。
薇薇叹了口气，替我打抱不平：“别人也就算了，邱雨涵好歹也是你男朋友吧？连个电话都不打一个哦？男人啊，果然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你会不会有点难过哟？”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像没有。反而感觉松了口气。”
“什么嘛！”薇薇一脸不可思议，“你们这恋爱谈得奇奇怪怪的！”
晚上我和薇薇回宿舍时，秋英也在，但她显然忘了我的生日了，当薇薇邀请她聚餐时，她说吃过了。薇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柳眉倒竖：“吃过了也得去！” 她说完，立刻打开电脑，登录了校友录，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条公告。经过她这么振臂一呼，上下左右甚至住在羊城其他地方的同学居然都来了，有些还带着礼物，拿着酒。秋英看这架势，终于想起我的生日，尴尬地连声道歉。
喝了几杯红酒，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上次离开星城时，肖景明送我上火车后，独自立于空旷站台上的寂寥身影。醉意越深，那个身影就越发清晰。
就在大家齐声喊着“三、二、一，吹蜡烛！” 的那一刻，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略显昏暗的包间里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地掏出来一看，来信人显示：肖景明。信息内容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吹灭蜡烛后，手机铃声响起。我猛地站起身，说了句“我接个电话”，快步冲出包间，一直跑到走廊尽头。“肖景明！”我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和委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一个带着明显讽刺和冷意的声音传了过来：“让你失望了。”
尴尬、懊恼、还有一种被当场抓包的慌乱，让我一时语塞：“邱雨涵……对不起，我刚才看到肖景明给我发的祝福，我以为是他回电话过来了……”
“生日快乐。”他打断我。
“谢谢。”我低声说，“你最近很忙哈？”
“嗯。隔壁师范学校又被人恶意举报，说安了炸弹，搞得人心惶惶。我们学校也跟着戒严了，我一直在协助学院安顿学生，做疏导工作，刚忙完。所以这么晚才给你电话。”
“没关系，特殊情况，可以理解的。”
电话那头，邱雨涵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苍凉：“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善解人意’，不要这么‘可以理解’。哪怕你偶尔闹点小脾气，指责我忘了你的生日，至少能证明你是在乎我的。”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最近接了一份家教，想攒点钱，五一假期过去看你。但是，每次我穿过大半个城市去家教的路上，都在想：我去看她，她真的会高兴吗？还是会觉得是一种负担？”
邱雨涵的这番话，剖开了我一直试图掩饰的真实心境。他来，我并没有兴奋和期待；他不来，我也不会感到多么失望。在刚才接起电话、脱口喊出“肖景明”名字的那一瞬间，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大概率不会是肖景明。可我偏偏就是要那么叫出他的名字，像在演一出感情的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