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上章困敦（庚子）七月，尽旃蒙大荒落（乙巳）正月，凡四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下
久视元年（庚子年，公元700年）
1秋季七月，在含枢殿献上俘虏（胡三省注：李楷固献上契丹的俘虏；含枢殿大概在三阳宫）。太后任命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氏。召集公卿举行合宴（胡三省注：召集公卿，指将领们一起宴饮），举杯劝狄仁杰说：“这是您的功劳。”准备赏赐他，狄仁杰回答说：“这是陛下的神威，将领们尽力，我有什么功劳！”坚决推辞不接受。
2闰月戊寅日，太后从三阳宫返回洛阳宫。
3己丑日，任命天官侍郎张锡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峤被罢免为成均祭酒。张锡是李峤的舅舅，所以罢免李峤的宰相职务。
4丁酉日，吐蕃将领麴莽布支侵犯凉州，包围昌松（胡三省注：昌松县就是汉代武威郡的苍松县，吕光改为昌松）。陇右诸军大使唐休璟和他在洪源谷交战（《资治通鉴》其他版本“港”作“洪”）。麴莽布支的军队铠甲鲜明华丽，唐休璟对众将领说：“论钦陵等诸论已经死去（胡三省注：诸论死见上卷圣历二年），麴莽布支刚担任将领，不熟悉军事（《资治通鉴》其他版本“事”下有“诸贵臣子弟皆从之”八字），看起来虽然精锐，实际容易对付，请允许我为各位打败他们。”于是身披铠甲率先冲锋陷阵，六战六捷，吐蕃军队大败奔逃，斩杀二千五百人，擒获两名副将后返回。
5司府少卿杨元亨（胡三省注：光宅元年，改太府寺为司府寺）、尚食奉御杨元禧，都是杨弘武的儿子（杨弘武见二百一卷唐高宗乾封二年）。杨元禧曾得罪张易之，张易之对太后说：“杨元禧是杨素的族人；杨素父子是隋朝的逆臣，子孙不应在宫中任职。”太后听从，壬寅日，下制：“杨素及其兄弟子孙都不得担任京官。”将杨元亨贬为睦州刺史（今浙江建德附近），杨元禧贬为资州刺史（胡三省注：马何罗在汉武帝时叛逆，而马援在东汉重建时显贵；沈充依附王敦，而沈劲为司马氏尽节。惩罚恶行应限于本人，追究前代臣子的罪过而牵连其子孙，这大概是出于一时的爱憎，姑且用这种说法作为借口）。
6庚戌日，任命魏元忠为陇右诸军大使，攻击吐蕃。
7庚申日，太后想造大佛像，让天下僧尼每天出一文钱来资助这项工程。狄仁杰上疏劝谏，大略说：“现在的佛寺（胡三省注：伽蓝是佛寺，梵语僧伽蓝摩的简称，相当于中原的众园），规模超过宫殿。工程不用鬼神，只能役使人力，物资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终究要从地上产出，不损害百姓，将从哪里获取！”又说：“游方僧人都依托佛法，误导百姓；里巷动辄有经坊，街市也立精舍（胡三省注：崔豹《古今注》记载：阛是市垣，阓是市门）。他们诱导百姓急切程度，超过官府征收；做佛事的需求，比皇帝的敕令还严。”又说：“梁武帝、简文帝施舍无数，等到三淮波浪翻腾，五岭战火纷飞（用唐太宗诏书中的话），寺院满街，无法挽救危亡的灾祸（胡三省注：刹指佛寺），僧人满路，哪有救援王朝的军队！”又说：“即使收敛僧人的钱，也不足百分之一。佛像既大，不能露天放置，覆盖百层殿堂（胡三省注：覆指遮盖），还担心不能完全覆盖，其余的廊宇，不能完全没有。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胡三省注：释氏称佛为如来），难道想劳役百姓，来保存虚饰！”又说：“近来水旱不调（胡三省注：比指近来），当今边境不安宁，如果耗费官府财物，又用尽人力，一方有难，将用什么救援！”太后说：“您教我行善，怎能违背！”于是停止这项工程。
8阿悉吉薄露反叛（胡三省注：阿悉吉就是西突厥弩失毕五俟斤中的阿悉结；薄露是他的名字），太后派左金吾将军田扬名、殿中侍御史封思业讨伐。军队到碎叶，薄露夜间在城边抢掠后离去，封思业率领骑兵追击，反而被打败。田扬名率领西突厥斛瑟罗的部众进攻他的城池，十多天，不能攻克。九月，薄露假装投降，封思业引诱他来斩杀，于是俘虏他的部众。
9太后信任看重内史梁文惠公狄仁杰，群臣没人能比得上，常称他为国老而不直呼其名。狄仁杰喜欢当面在朝廷争辩，太后常常委屈自己听从他。曾跟随太后出游，遇到风吹落狄仁杰的头巾，马受惊不能停止，太后命太子追上去抓住马缰绳拴住。狄仁杰多次因年老生病请求退休，太后不允许。入宫觐见，常阻止他下拜，说：“每次见您下拜，我也感到身体疼痛。”还免除他在宫中值宿，告诫他的同僚说：“如果不是军国大事，不要麻烦狄公。”辛丑日，狄仁杰去世，太后哭着说：“朝堂空了！”从此朝廷有大事，众人有时不能决断，太后就叹息说：“上天夺走我的国老为什么这么早啊！”
太后曾问狄仁杰：“我想得到一位贤才任用，谁可以？”狄仁杰说：“不知道陛下想任用他做什么？”太后说：“想任用为将相。”狄仁杰回答说：“论文章学识深厚，苏味道、李峤固然是合适的人选。如果一定要选拔卓越的奇才，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这人虽然年老，却有宰相之才。”太后提拔张柬之为洛州司马（胡三省注：从大州长史升任神都司马，所以说提拔）。几天后，又问狄仁杰，回答说：“前次推荐张柬之，还没任用。”太后说：“已经升迁了。”回答说：“我推荐的人可以做宰相，不是司马。”于是升迁为秋官侍郎；很久之后，终于任用为宰相。狄仁杰又曾推荐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曲阿人桓彦范、太州刺史敬晖等几十人（胡三省注：武德三年，以并州的太谷、祁县设置太州，六年，州废；应该是此时复置），（《考异》说：《梁公传》记载：“张柬之、桓彦范、敬晖、崔玄暐、袁恕己都是狄公所推荐。狄公曾退朝后，对五公说：‘遗憾的是我年老，将先于朝露离世，不能见到五公成就大业，希望各位保重，愿尽本心。’五公心领神会，明白狄公的意思。狄公病重，五公探望，相对终日，竟无一言。片刻，流泪沾湿枕头，只是相视而已。五公退出，猜不出缘由。袁恕己说：‘难道是气力转弱，要问家事吗？’张柬之说：‘没听说大贤人废弃国事而谋家事的。’片刻，命张柬之、袁恕己、桓彦范三公入内，其余二人站在门外，说：‘之前无言，是因为这两人。这两人能决断却不能保密，如果先和他们商议，事情必定外泄，一旦泄露，就会国变而家亡。到那时或许不与他们共事，事情也不成。梁王武三思掌权，可先收捕而后行动。不然，就必定反生大祸。’狄公死后，过了一年多，五公在幽静之处秘密会面，叙述狄公当时的话，重新结盟，饭后，相视欲言，因时机未到，怕违背前约，欲言又止，前后多次。桓彦范于是叙述狄公的话。话还没说完，听到门窗外，声如雷霆，片刻风雨大作，咫尺难辨，所坐的床褥都被扔到台阶下。五公惊恐，不知所措，互相说：‘这是狄公忠烈至极，借这种灵异变化来警示众人，不想我们先谈论此事，时机未到，不可再言。’片刻，天清日明，和当初一样。张易之等被诛杀后，袁恕己对张柬之说：‘从前有遗言，让先收捕武三思，怎能放弃？’张柬之说：‘只要大事成功，他是案上之物，怎能逃脱！’后来梁王和内宫勾结，五公果然被他诬陷，都遭流放，所预期的兴衰年月，遗约的规矩几乎没有不同。”按张柬之等五人偶然同时在位，协力立功，狄仁杰怎能预知此事，举荐这五人，专门想让他们辅佐立太子！况且张易之等若有可诛的机会，太子有可立的形势，狄仁杰身为宰相，怎会等五年之后，需要张柬之等才行动！这是作传者因五人建立复兴之功，附会其事，说都是狄仁杰所举荐，受教于狄仁杰。其言诡异荒诞无依据，现在不采用。《旧唐书·传》只记载举荐张柬之、桓彦范、敬晖三人姓名，现在依从），大都成为名臣。有人对狄仁杰说：“天下桃李，都在您门下了（程大昌《演繁露》记载：赵简子对阳虎说：‘只有贤人能报恩，不肖的人不能。种植桃李的人，夏天能休息，秋天能收获果实；种植蒺藜的人，夏天不能休息，秋天得到刺。现在你所得到的，是蒺藜。’现在世人通称所举荐的人为桃李，说法都源于此）。”狄仁杰说：“举荐贤才是为国家，不是为自己。”
起初，狄仁杰任魏州刺史（见二百五卷万岁通天元年），有仁政，百姓为他立生祠。后来他的儿子狄景晖任魏州司功参军，贪婪残暴成为百姓祸患，人们就毁坏了狄仁杰的雕像（胡三省注：史书说狄仁杰尽忠，用来劝勉天下做臣子的；说他因狄景晖贪婪残暴而被毁坏祠堂，用来告诫天下做儿子的）。
10冬季十月辛亥日，任命魏元忠为萧关道大总管，以防备突厥（胡三省注：萧关在原州平高县界，贞观六年，以突厥降户设置缘州，治平高的他楼城。高宗设置他楼县，神龙元年废除，改设萧关县）。
11甲寅日，太后下制恢复以正月为十一月，一月为正月（胡三省注：以十一月为正月，事见二百四卷天授元年；以一月为正月，采用夏正建寅）。大赦天下。
12丁巳日，纳言韦巨源被罢免，任命文昌右丞韦安石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胡三省注：纳言即侍中；文昌右丞即尚书右丞；鸾台即门下省）。韦安石是韦津的孙子（韦津死于隋朝，事见一百八十五卷唐高祖武德元年）。
当时武三思、张易之兄弟当权，韦安石多次当面驳斥他们。曾在宫中陪宴，张易之带蜀商宋霸子等几人在座一起博戏。韦安石跪下上奏说：“商人是低贱之辈，不应参与这种宴会。”回头命左右将他们赶出去，座中之人都大惊失色；太后认为他说得对，慰劳勉励他，同僚都赞叹佩服（《考异》说：《旧唐书·传》记载：“当时凤阁侍郎陆元方在座，退下后告诉别人说：‘这是真宰相，不是我们能比得上的。’”按《新唐书·纪》，陆元方已被罢相，现在不采用）。
13丁卯日，太后到新安；壬申日，返回宫中。
14十二月甲寅日，突厥抢掠陇右诸监的马一万多匹离去。
15当时禁止屠宰还没解除（禁止屠宰见二百五卷长寿元年），凤阁舍人全节人崔融上言（胡三省注：凤阁即中书省；全节县属齐州，是汉、晋的东平陵县地；后魏叫平陵，属济南郡。贞观十七年，齐王李佑谋反，平陵人不服从，改名为全节），认为“宰杀牲畜，猎取禽兽，圣人写在典籍礼仪中，不可废除。另外，江南吃鱼，河西吃肉，一天也不能没有；富人没改变，穷人难以忍受。况且贫贱之人，靠屠宰为生，每天杀一人，终究不能禁绝，只能助长恐吓（胡三省注：喝指呵叱），徒然助长奸诈欺骗。执政者如果顺应月令，符合礼经，自然能顺遂万物生长，使人各得其所。”戊午日，恢复开禁屠宰，祭祀用牲畜如旧。
长安元年（辛丑年，公元701年）这一年十月才改元长安。
1春季正月丁丑日，因成州说有佛迹出现（胡三省注：见指出现），改元大足。从此之后，是大足元年（《考异》说：《朝野佥载》记载：“司刑寺囚犯三百多人，秋分后没机会行事，就在圆狱外墙角边伪造圣人足迹五尺，到半夜，三百人同时大叫。内使追问，说‘昨夜有一圣人出现，身高三丈，面呈金色，说：“你们都冤枉，不必害怕，天子万岁，就有恩赦放你们。”’ 点火照看，见有伪造的足迹，就大赦天下，改名为大足元年。有见识的人互相说：‘武家治理，天下足了。’”按改元在春季，不在秋季；又没有大赦，现在不采用）。
2二月己酉日，任命鸾台侍郎柏人县人李怀远为同平章事（胡三省注：鸾台即门下省；柏人县自汉代以来属巨鹿郡；巨鹿在唐代是邢州，天宝年间改为尧山县）。
3三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张锡因主持选官泄露宫中语，贪赃几万，当斩，临刑时被释放，流放循州（《旧唐书·地理志》记载：循州到东都四千八百里）。当时苏味道也因事和张锡一起被送司刑狱，张锡骑马，意气自如，住在三品院（胡三省注：此前，制狱繁多，司刑寺另设三品院来关押三品以上官员中的入狱者），帷帐屏风饮食，和平时一样。苏味道步行到关押处，席地而卧，只吃蔬菜。太后听说，赦免苏味道，恢复他的职位。
4这个月，下大雪，苏味道认为是祥瑞，率领百官入朝祝贺。殿中侍御史王求礼阻止说：“三月的雪是瑞雪，腊月的雷是瑞雷吗？”苏味道不听。入宫后，王求礼独自不祝贺，进言说：“现在阳气布散，草木生长，而寒雪成灾，怎能谎称祥瑞！祝贺的都是谄媚之人。”太后因此停止朝会（《考异》说：《统纪》记载在延载元年，《佥载》在久视二年。《统纪》说“左拾遗”，《佥载》说“侍御史”。《御史台记》说“殿中侍御史”。《统纪》说“苏味道无言以对”。《旧唐书·传》说“王求礼阻止，苏味道不听”。现在年份依从《佥载》，官职依从《御史台记》，事情则参考各书）。
当时又有献上三足牛的，宰相又来祝贺。王求礼大声说（孔安国说：大声疾呼为扬）：“凡事物反常都是妖异（胡三省注：妖指怪异）。这是鼎足不是合适的人（胡三省注：三公像鼎足承托君主），是政令教化不行的象征。”太后为此神色变得严肃。
5夏季五月乙亥日，太后到三阳宫。
6任命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防备突厥。
7天官侍郎盐官人顾琮为同平章事（胡三省注：盐官县汉代属吴郡，吴属嘉兴，设置海昌都尉；梁、陈属钱塘郡，隋属余杭郡，唐属杭州）。
8六月庚申日，任命夏官尚书李迥秀为同平章事。
李迥秀极其孝顺，他的母亲本出身微贱，妻子崔氏常呵斥婢女，母亲听到不高兴，李迥秀立即休了她。有人说：“贤妻虽然不避嫌疑，但过错不在七出之列（胡三省注：《律》规定，妻子犯七出的休弃：一无子，二淫佚，三不事公婆，四口舌，五盗窃，六妒忌，七恶疾），何必这样快！”李迥秀说：“娶妻本是为了奉养亲人；现在却违背亲意（胡三省注：忤指不顺从），怎敢留下！”最终休了她。
9秋季七月甲戌日，太后返回宫中。
10甲申日，李怀远被罢免为秋官尚书。
11八月，突厥默啜侵犯边境，命安北大都护相王为天兵道元帅（胡三省注：帅指统帅），统领诸军攻击，还没出发敌人就退走了。
12丙寅日，武邑人苏安恒上疏说：“陛下恭敬接受先圣的托付，接受嗣子的谦让（胡三省注：先圣指唐高宗；嗣子指皇嗣相王），敬天顺人，已有二十年了。难道没听说帝舜让位，周公归政！舜和禹，只是同族亲属；周公和成王，没离开叔父关系（胡三省注：《史记》记载，舜是黄帝的八代孙，禹是黄帝的玄孙，所以说同族亲属；周公是周武王的弟弟，周成王的叔父，旦是他的名）。同族亲属怎能比得上儿子的亲情，叔父怎能比得上母亲的恩情？现在太子崇尚孝敬，年纪已大，如果让他统治天下，和陛下亲政有什么不同！陛下年高德劭，对皇位已感厌倦，政务繁重，使心神疲惫，何不禅位给东宫，使圣体安适！自古治理天下的，没见过两姓同时称王。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胡三省注：武三思封梁王，武攸暨封定王，武懿宗封河内王，武攸宁封建昌王），承蒙陛下的庇护（胡三省注：覆指遮盖），都得以封王；我认为千秋万代之后，对事情不利，我请求降为公爵侯爵，担任清闲职务。我又听说陛下有二十多个孙子，现在没有一点封地，这不是长久之计；我请求分土地封他们为王，选择师傅，教导他们孝敬之道，来辅佐周室，屏障皇家，这才是好事。”疏奏上后，太后召见他，赐食，慰劳后送走。
13太后年纪大了，政事多委托张易之兄弟；邵王李重润和他的妹妹永泰郡主、女婿魏王武延基私下议论这事。张易之告诉太后，九月壬申日，太后都逼迫他们自杀（《考异》说：《李重润传》记载：“李重润被人陷害，和他的妹妹永泰郡主的丈夫魏王武延基等私下议论张易之兄弟怎能随意入宫；武则天命令杖杀。”现在依从《实录》）。武延基是武承嗣的儿子（胡三省注：武承嗣是太后的侄子）。
14丙申日，命相王掌管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事务。
15冬季十月壬寅日，太后西入潼关，辛酉日，到达京城长安；大赦天下，改元（改元长安）。
16十一月戊寅日，改含元宫为大明宫（胡三省注：长安东内本叫大明宫，唐高宗龙朔三年叫蓬莱宫，咸亨元年叫含元宫，现在恢复旧名）。
17天官侍郎安平人崔玄暐（胡三省注：安平县汉代属涿郡，后汉属安平国，后魏属博陵郡，唐属定州），性格耿直，从未求见权贵。执政者厌恶他，改任文昌左丞。一个多月后，太后对崔玄暐说：“自你改任以来，听说令史设斋宴自行庆祝。这是想大肆进行贪赃枉法；现在恢复你的旧职。”于是重新任命为天官侍郎，还赏赐七十段彩绸（胡三省注：唐代制度，凡赏赐十段，通常是绢三匹，布三端，绵四屯；如果是杂彩十段，就是丝布二匹，绸二匹，绫二匹，粗绸四匹）。
18任命主客郎中郭元振为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大使（胡三省注：唐代主客郎掌管二王之后及诸蕃朝聘事务，属礼部）。
此前，凉州南北境不过四百多里，突厥、吐蕃每年突然来到城下，百姓受苦。郭元振开始在南境硖口设置和戎城，北境沙漠中设置白亭军（胡三省注：杜佑说：白亭守捉在凉州城西北五百里），控制交通要道，拓展州境一千五百里，从此敌人不再到城下。郭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汉通开垦屯田，充分利用水陆之利。从前凉州粟麦每斛达几千钱，到李汉通收税之后（胡三省注：收率指收民并率领他们耕种），一匹细绢可买几十斛，积累的军粮可供几十年。郭元振善于安抚，在凉州五年，夷人、汉人都敬畏仰慕，令行禁止，牛羊遍野（胡三省注：夏指汉人），路不拾遗。
二年（壬寅年，公元702年）
1春季正月乙酉日，开始设立武举（胡三省注：武举制度，有长垛、马射、步射、平射、筒射、马枪、翘关、负重、身材的选拔。《唐六典》说：武举用七等考察：一叫射长垛，试射长垛三十发不出第三院为合格，入中院为上等，入次院为次上，入外院为次等。二叫骑射，发射都中为上等，有的中有的不中为次上，全不中为次等。三叫马枪，三板四板为上等，二板为次上，一板及不上为次等。四叫步射，射草人命中为次上，虽中但不符合规范，虽符合规范但没中为次等。五叫身材，身高六尺以上为次上，以下为次等。六叫言语，有神采能统领的为次上，没有的为次等。七叫举重，指翘关，通常五次上为合格。都试取高第上报）。
2突厥侵犯盐、夏二州。三月庚寅日，突厥攻破石岭（胡三省注：忻州定襄县有石岭关。杜佑说：定襄本是汉阳曲县，有石岭关很险固。汉代定襄郡在现在的马邑郡地），侵犯并州。任命雍州长史薛季昶代理右台大夫，充任山东防御军大使，沧、瀛、幽、易、恒、定等州诸军都受薛季昶调度。夏季四月，任命幽州刺史张仁愿专门掌管幽、平、妫、檀防御，还和薛季昶互相配合，抵御突厥。
3五月壬申日，苏安恒又上疏说：“我听说天下是神尧、文武的天下（胡三省注：唐高祖是神尧皇帝，唐太宗是文武皇帝），陛下虽居正统，实际依靠唐朝旧基。当今太子被召回（胡三省注：指召庐陵王从房州回，重新为太子），年高德盛，陛下贪恋皇位而忘记母子深恩，将以什么脸面见唐家宗庙，将以什么诰命拜谒大帝陵墓（胡三省注：唐高宗称天皇大帝）？陛下为什么日夜忧愁不知钟鸣漏尽（胡三省注：魏田豫告老说：就像钟鸣漏尽却夜行不休，这是罪人）！我认为天意人事，都归李家。陛下虽安于皇位，却不知物极必反，器满则倾。我怎会吝惜一时的性命而不安定万乘之国呢！”太后也不怪罪他。
4乙未日，任命相王为并州牧，充任安北道行军元帅（胡三省注：帅指统帅），以魏元忠为副帅。
5六月壬戌日，召神都留守韦巨源到京城，以副留守李峤代替。
6秋季七月甲午日，突厥侵犯代州。
7司仆卿张昌宗（胡三省注：光宅元年，改太仆寺为司仆寺）兄弟贵显，权势压倒朝野。八月戊午日，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请求封张昌宗为王，太后下制不允许；壬戌日，又请求，才赐爵邺国公。
8太后下敕：“从今以后有告发扬州及豫、博余党的（胡三省注：扬州事见二百三卷光宅元年；豫、博事见二百四卷垂拱四年），一概不追究，内外官府不得审理。”
9九月乙丑日初一，发生日食，没全食，像钩子，神都看得很清楚。
10壬申日，突厥侵犯忻州。
11己卯日，吐蕃派大臣论弥萨来求和。
12庚辰日，任命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大谷道大总管，洛州长史敬晖为副；辛巳日，又任命相王李旦为并州道元帅，武三思和武攸宜、魏元忠为副；姚元崇为长史，司礼少卿郑杲为司马；想攻击突厥，最终没出兵。
13癸未日，在麟德殿宴请论弥萨（胡三省注：麟德殿在大明宫右银台门内；殿西重廊之后，就是翰林院。这殿有三面，也叫三殿）。当时凉州都督唐休璟入朝，也参加宴会。论弥萨多次偷看他。太后问原因，回答说：“洪源之战，这位将军勇猛无敌，所以想认识他。”太后提拔唐休璟为右武威、金吾二卫大将军（胡三省注：龙朔年间改左、右威卫为左、右武威卫）。唐休璟熟悉边境事务，从碣石以西越过四镇，绵延万里，山川要害，都能记住（胡三省注：碣石在辽西，四镇在西域。这里说唐的西、北三边，其山川要害，唐休璟都能记住）。
14冬季十月甲辰日，天官侍郎、同平章事顾琮去世。
15戊申日，吐蕃赞普率领一万多人侵犯茂州，都督陈大慈和他交战四次，都打败他，斩杀一千多人。
16十一月辛未日，监察御史魏靖上疏，认为：“陛下已知道来俊臣的奸恶，将他处死，请求详细复查来俊臣等所审理的大案，昭雪冤屈滥罚。”太后于是命监察御史苏颋复查来俊臣等的旧案，因此得以昭雪赦免的人很多（《考异》说：《松窗杂录》记载：“中宗曾召宰相苏瓌、李峤的儿子进见，二丞相的儿子都是童年，在赭袍前迎接安抚，赏赐丰厚。于是对二儿说：‘你们应把通晓的书，能作为奏言的告诉我。’苏颋回答说‘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李峤的儿子名字失传，也进言说：‘砍断早晨涉水人的小腿，剖开贤人的心脏。’皇上说：‘苏瓌有子，李峤无儿。’”按苏颋这年已为御史，苏瓌为相时苏颋为中书舍人，父子同掌枢密，不是童年。现在不采用）。苏颋是苏夔的曾孙（胡三省注：苏夔是苏威的儿子，隋开皇初年议乐）。
17戊子日，太后在南郊祭祀，大赦天下。
18十二月甲午日，任命魏元忠为安东道安抚大使，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检校幽州都督，右羽林卫将军薛讷、左武卫将军骆务整为副。
19戊申日，在庭州设置北庭都护府（胡三省注：唐太宗平定高昌，在西州以北设置庭州，就是汉代车师后王的地方）。
20侍御史张循宪为河东采访使，有疑难事不能决断，很忧虑，问侍从官吏：“这里有贤才，可以一起议事的吗？”官吏说前平乡尉猗氏人张嘉贞有奇才（胡三省注：魏收《志》记载：广平郡任县有平乡城。隋设置平乡县，治古巨鹿城，属邢州。猗氏县是古郇国，自汉代以来属河东郡）。张循宪召见，询问事情；张嘉贞为他逐条分析，条理清晰（胡三省注：随条分析，随理分辨），无不令人茅塞顿开（胡三省注：洗同洒，指豁然开朗）。张循宪请他代写奏疏，都有自己没想到的意思。张循宪返回，见太后，太后称赞他的奏疏，张循宪详细说明是张嘉贞所写，还请求把自己的官职授给他。太后说：“我难道没有一个官职来进用贤才吗！”于是召见张嘉贞，在内殿见面（胡三省注：见指觐见），和他谈话，非常高兴，立即任命为监察御史；提拔张循宪为司勋郎中（胡三省注：唐代司勋郎掌管国家官员的勋级，属吏部），赏赐他能识别人才。
三年（癸卯年，公元703年）
1春季三月壬戌日初一，发生日食。
2夏季四月，吐蕃派使者献马一千匹、金二千两以求婚。
3五月丁丑日，命韦安石留守神都。
4己卯日，改文昌台为中台（胡三省注：光宅元年，改尚书省为文昌台）。以中台左丞李峤掌管纳言事务。
5新罗王金理洪去世，派使者立他的弟弟金崇基为国王。
6六月辛酉日，突厥默啜派大臣莫加干来，请求把女儿嫁给皇太子的儿子。
7宁州发大水，淹死二千多人。
8秋季七月癸卯日，任命正谏大夫朱敬则为同平章事（《考异》说：《新唐书·纪》说“壬寅日”；《唐历》说“十四日癸卯”，现在依从）。
9戊申日，任命相王李旦为雍州牧（《考异》说：《唐历》“十八日丁未”，现在依从《实录》）。
10庚戌日，任命夏官尚书、检校凉州都督唐休璟为同凤阁鸾台三品。当时突骑施酋长乌质勒和西突厥诸部互相攻打（《考异》说：武平一《景龙文馆记》作“乌折勒”，现在依从《新唐书》《旧唐书》），安西通道断绝。太后命唐休璟和诸宰相商议，不久，奏疏呈上（胡三省注：上指上奏），太后立即按他的建议施行。十多天后，安西诸州请求派兵接应，时间完全像唐休璟所谋划的，太后对唐休璟说：“遗憾用你太晚。”对诸宰相说：“唐休璟熟悉边境事务，你们十个也比不上他一个。”
当时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用刑残酷，诸部不服。乌质勒本隶属斛瑟罗，号莫贺达干，能安抚部众，诸部归附他，斛瑟罗不能控制。乌质勒设置二十员都督，各领兵七千人，屯驻碎叶西北；后来攻陷碎叶，把牙帐迁到那里。斛瑟罗部众离散，于是入朝，不敢再回去（胡三省注：天授元年记载斛瑟罗入居内地，神功元年记载来俊臣诬陷斛瑟罗，那么他入朝必定不在这年，这里因记载乌质勒事叙述他得国的缘由，于是提及斛瑟罗失国之事），乌质勒全部兼并他的地盘。
11九月庚寅日初一，发生日食，全食。
12起初，左台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为洛州长史，洛阳令张昌仪依仗各位兄长的权势，每次衙参，直接到长史办公厅（胡三省注：凡衙参的人，站在庭下；上指进入）。魏元忠到任，呵斥他下去（胡三省注：下指退下）。张易之的奴仆在街市暴乱，魏元忠用杖打死。等到任宰相，太后召见张易之的弟弟岐州刺史张昌期，想任命为雍州长史，对仗时，问宰相：“谁能胜任雍州长史？”魏元忠回答说：“当今朝臣没有能比得上薛季昶的。”太后说：“薛季昶长期任京府官，我想另外授一官；张昌期怎么样？”众宰相都说：“陛下得到合适的人了。”只有魏元忠说：“张昌期不能胜任！”太后问原因，魏元忠说：“张昌期年轻，不熟悉官吏事务（胡三省注：少指年轻），从前在岐州，户口逃亡将近光了。雍州是京城，事务繁重，不如薛季昶强干熟悉事务。”太后沉默而止。魏元忠又曾当面奏报：“臣从先帝以来，蒙受恩宠，现在充任宰相（胡三省注：魏元忠自称朝廷缺人，自己得以充数担任宰相），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身边，是臣的罪过！”（胡三省注：小人在身边，指斥张易之兄弟）太后不高兴。因此诸张深深怨恨他。
司礼丞高戬，是太平公主所宠爱的。恰逢太后生病，张昌宗怕太后一旦去世，被魏元忠诛杀，就诬陷魏元忠和高戬私下议论说：“太后老了，不如挟持太子为长久之计。”太后发怒，把魏元忠、高戬投入监狱（胡三省注：下指关押），将让他们和张昌宗在朝廷对质。张昌宗秘密招来凤阁舍人张说，用美官贿赂，让他证实魏元忠有罪；张说答应。
第二天，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让魏元忠和张昌宗对质，来回争辩不能决断。张昌宗说：“张说听到魏元忠的话，请召见询问他。”
太后召见张说。张说将要入宫，凤阁舍人南和县人宋璟（胡三省注：南和县汉代属广平国。宋白说：《水经》记载，北有和成县，所以这县叫南和。后周设置南和郡，隋废除郡为县，唐属邢州）对张说说：“名节最重要，鬼神难欺，不可依附邪恶陷害正直来求苟免！如果获罪流放，那荣耀多了。如果事有不测，我将叩宫门力争（胡三省注：程大昌说：凡内殿、便殿都可叫阁），和你同死。努力去做，万代瞻仰，在此一举！”殿中侍御史济源县人张廷珪说：“早上闻道，晚上死也可以（《论语》记载孔子的话）！”左史刘知几说：“不要玷污青史，成为子孙的拖累！”
进入后，太后问他，张说不回答。魏元忠害怕，对张说说：“张说想和张昌宗一起罗织魏元忠罪名吗！”张说呵斥他说：“魏元忠身为宰相，怎能学街头小人的话！”张昌宗在旁边逼迫催促张说，让他快说（胡三省注：趣指催促）。张说：“陛下看，在陛下面前，还这样逼迫我，何况在外！我今天面对朝廷，不敢不以实相告。我实在没听到魏元忠有这话，只是张昌宗逼迫我诬陷他！”张易之、张昌宗立即大喊（胡三省注：呼指呼喊）：“张说和魏元忠一同谋反！”太后问情况。回答说：“张说曾说魏元忠是伊尹、周公；伊尹流放太甲，周公摄政，不是想谋反是什么？”张说说：“张易之兄弟是小人，只听说过伊、周的话，怎知伊、周的道理！从前魏元忠刚穿紫袍（胡三省注：唐太宗贞观四年，诏三品以上服紫），我以郎官去祝贺，魏元忠对客人说：‘无功受宠，不胜惭愧恐惧。’我实在说过：‘明公居伊、周之位，何愧三品！’那伊尹、周公都是臣子中最忠诚的，古今仰慕。陛下任用宰相，不让学伊、周，当让学谁呢？况且我怎不知今天依附张昌宗立即能取宰相之位（胡三省注：三台为泰阶，北斗杓三星为玉衡。宰辅得人，则玉衡正而泰阶平，所以称宰辅为台衡），依附魏元忠立即遭灭族！但我怕魏元忠的冤魂，不敢诬陷他。”太后说：“张说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应一起关押审理。”过几天，又召来询问，张说回答和之前一样。太后发怒，命宰相和河内王武懿宗共同审讯，张说坚持如初。
朱敬则上疏辩解：“魏元忠一向称忠正，张说所犯无名之罪，如果让他们抵罪，会失天下人望。”苏安恒也上疏，认为：“陛下革命之初，人们认为是纳谏的君主；晚年以来，人们认为是受奸佞的君主。自从魏元忠入狱，里巷骚动（胡三省注：忷指喧哗）。都认为陛下信任奸邪，排斥贤良，忠臣烈士，都在私下叹息而在朝廷闭口，害怕违背张易之等人的意思（胡三省注：迕指不顺从），白白送死而无益。当今赋役繁重，百姓困苦，加上谗佞专横，刑赏失当（胡三省注：重以指加上），我担心人心不安，另生变故，在朱雀门内争斗，在大明宫前问鼎（胡三省注：朱雀门指宫城南门；大明宫即含元殿），陛下将用什么道歉，用什么抵御？”张易之等见他的疏奏，大怒，想杀他，靠朱敬则和凤阁舍人桓彦范、着作郎陆泽人魏知古保护才得免（胡三省注：先天元年，才复置深州，又分饶阳、鹿城在古郻城设置陆泽县。史书因魏知古在开元时显贵，就用后来的行政区划记载）。（《考异》说：《旧唐书·传》记载：“张易之想派刺客杀他。”如果派刺客，必定不让人知，朱敬则等怎能保护！大概是想告诉太后杀他。）
丁酉日，贬魏元忠为高要尉（胡三省注：高要县汉代属苍梧郡，宋、齐属南海郡，陈设置高要郡，隋代属端州）；高戬、张说都流放岭南。魏元忠辞行时，对太后说：“我老了，现在去岭南，十死一生。陛下将来必定有思念我的时候。”太后问原因，当时张易之、张昌宗都在旁边，魏元忠指着他们说：“这两个小儿，终究是祸乱的根源。”张易之等下殿，捶胸顿足喊冤。太后说：“魏元忠去吧！”
殿中侍御史景城县人王晙（胡三省注：景城县汉代属勃海郡，后魏并入城平县，隋开皇十八年改叫景城，属沧州）又上奏为魏元忠辩解（胡三省注：复指又），宋璟对他说：“魏公幸好已保全，现在你又冒犯威严，能不狼狈吗！”王晙说：“魏公因忠诚获罪，我被道义激励，穷困潦倒也无遗憾。”宋璟叹息说：“我不能申明魏公的冤屈，深负朝廷。”
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在郊外为魏元忠饯行（胡三省注：唐代太子仆从四品下，掌管太子车舆、乘骑、仪仗的政令），张易之伪造告密人柴明的诉状，称崔贞慎等和魏元忠谋反。太后派监察御史丹徒人马怀素审讯（胡三省注：丹徒是春秋时吴的朱方，汉代为丹徒县，属会稽郡；吴为京口戌，晋以后为南徐州；隋为延陵县，属江都郡；唐为丹徒县，是润州治所），对马怀素说：“这事都是事实，大略审问，赶快上报。”不久，中使多次催促（胡三省注：使指使者），说：“谋反迹象明显，为什么拖延这么久？”马怀素请求柴明对质，太后说：“我不知道柴明在哪里，只根据诉状审讯，用得着告密人吗？”马怀素据实上报，太后发怒说：“你想放纵谋反的人吗？”回答说：“我不敢放纵谋反的人！魏元忠以宰相贬官，崔贞慎等因亲友送行，如果诬陷为谋反，我实在不敢。从前栾布在彭越头下奏事，汉高祖不认为有罪（胡三省注：栾布事见十二卷汉高帝十一年），何况魏元忠的刑罚不如彭越，而陛下想杀他的送行的人吗！况且陛下掌握生杀大权（胡三省注：操指掌握），想加罪，由圣心决断即可；如果命我审讯，我不敢不以实上报。”太后说：“你想全不判罪吗？”回答说：“我智识浅薄，实在没看出他们有罪。”太后怒气消解。崔贞慎等因此得免。
太后曾命朝廷权贵宴集（胡三省注：朝指朝廷），张易之兄弟都位在宋璟之上。张易之一向怕宋璟，想讨好他，空出座位作揖说：“公是当今第一人，怎能坐下座？”宋璟说：“才能低劣职位卑微，张卿认为第一，为什么？”天官侍郎郑杲对宋璟说：“中丞怎能称五郞为卿？”（《考异》说：《新唐书》《旧唐书》的传都作“郑善果”。按郑善果是唐高祖时人，《新唐书》《旧唐书》的传都错误，应当依从《御史台记》。）宋璟说：“按官阶，正该称卿。足下不是张卿家奴，哪来的郞（胡三省注：门生、家奴称主人为郞，现在俗称郎主）！”满座震惊（胡三省注：坐指在座的人）。当时自武三思以下，都谨慎侍奉张易之兄弟，唯独宋璟不行礼。诸张积怨，常想中伤他；太后知道，所以得免。
13丁未日，任命左武卫大将军武攸宜充任西京留守。
14冬季十月丙寅日，太后从西京出发；乙酉日，到达神都。
15十一月己丑日（《资治通鉴》其他版本“月”下有“己丑”二字），突厥派使者答谢许婚。丙申日（《资治通鉴》其他版本“寅”作“申”），在宿羽台设宴（胡三省注：宿羽台在东都宿羽宫中，唐高宗调露元年所建），太子参加。宫尹崔神庆上疏（胡三省注：上指上奏），认为：“现在五品以上官员之所以佩龟，是因为有特别敕令征召，怕有欺诈，宫内拿出龟符相合，然后应命。况且太子是国家根本，自古征召都用玉契（胡三省注：唐代制度，百官有随身鱼符，以明贵贱，应召命，左二，右一；左者进内，右者随身。皇太子用玉契召，勘合才赴；亲王用金，庶官用铜，都题某位姓名，盛在鱼袋。天授二年改佩鱼为佩龟。张鷟《朝野佥载》说：唐以鲤鱼为符，于是有鱼符。到伪周，因姓武，玄武是龟，所以改鱼符为龟）。这实在是极其慎重。昨天因突厥使者觐见（胡三省注：见指拜见），太子应参加朝会，只有文书下到东宫，竟没下敕处置（胡三省注：下指下达；处指处理，分指安排），我认为太子不是初一十五朝参、应特别召见的，希望下墨敕及玉契。”太后很同意。
16始安獠人欧阳倩（胡三省注：始安是桂州郡。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说：獠人依山林而居，无酋长户籍，是蛮人中最无常的。以射猎生食动物为生，能蠕动的虫子都吃）拥有部众几万，攻陷州县，朝廷想找良吏去镇守。朱敬则称司封郎中裴怀古有文武才能，太后下制任命裴怀古为桂州都督，仍充任招慰讨击使。裴怀古刚到岭上，飞书晓示祸福，欧阳倩等投降（胡三省注：降指归顺），还说“被官吏侵害逼迫，所以起兵自救”。裴怀古轻骑前往。左右说：“夷獠无信，不可疏忽。”裴怀古说：“我依仗忠信，可通神明，何况人呢！”于是到他们的营寨，贼众大喜，全部归还所掠财物；诸洞酋长中一向持观望态度的，都来归附，岭外全部平定。
17这一年，分别派使者用六条标准考察州县（胡三省注：以六条巡按州县，整肃纲纪、察举吏治。汉代制度：刺史以六条问事，非条所问就不察。一，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二，二千石不奉诏书，遵承典制，背公向私，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二千石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任赏，烦扰刻暴，剥截黎民，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讹言；四，二千石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二千石子弟恃怙荣势，请托所监；六，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正令）。
18吐蕃南境诸部都反叛，赞普器弩悉弄亲自率军攻击，死于军中。诸子争位，很久，国人立他的儿子弃隶蹜赞为赞普，才七岁（胡三省注：史书说诸论死后，吐蕃国势渐衰）。
四年（甲辰年，公元704年）
1春季正月丙申日，册拜右武卫将军阿史那怀道为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怀道是斛瑟罗的儿子。
2丁未日，拆毁三阳宫，用它的材料在万安山建造兴泰宫（胡三省注：万安山在洛州寿安县西南四十里）。二宫都是武三思建议建造，请求太后每年临幸，耗费巨大，百姓困苦。左拾遗卢藏用上疏，认为：“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官员都以冒犯为戒（胡三省注：忤指违逆），导致陛下不知百姓失业，损害陛下的仁德。陛下若能以劳民为理由，发制书停止，那么天下都知道陛下苦己爱人。”不听。卢藏用是卢承庆弟弟的孙子（胡三省注：卢承庆见二百卷显庆二年）。
3壬子日，任命天官侍郎韦嗣立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4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李迥秀多受贿赂，监察御史马怀素弹劾他。二月癸亥日，李迥秀被贬为庐州刺史（胡三省注：隋改梁、周的合州为庐州。唐沿用。《旧唐书·地理志》记载：庐州到京城东南二千三百八十七里，到东都一千五百六十九里）。
5壬申日，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则因年老生病退休。朱敬则任宰相（胡三省注：相指宰相），以用人为先，其余小事不关注。
6太后曾和宰相讨论刺史、县令。三月己丑日，李峤、唐休璟等奏：“我们见朝廷议论，远近人情，无不重内官，轻外职，每次任命州牧，都再三申诉。近来所派外任的，多是被贬谪的人（胡三省注：累指罪累）；风俗不清，实在因此。希望从台、阁、寺、监中精选贤良，分别主管大州，共同成就各种事业。我们请求辞去近侍，率先带领官员。”太后命写下名字抽签（胡三省注：探指抽取），得韦嗣立及御史大夫杨再思等二十人。癸巳日，制书各以本官检校刺史。韦嗣立为汴州刺史（《旧唐书·地理志》记载：汴州到京城东一千三百五十里，到东都四百一十里）。后来政绩值得称道的，只有常州刺史薛谦光、徐州刺史司马鍠。（常州到京城东南二千八百四十三里，到东都一千九百八十三里；徐州到京城东二千六百四里，到东都东一千二百五十七里。）
7丁丑日，徙平恩王李重福为谯王。
8任命夏官侍郎宗楚客为同平章事。
9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苏味道请假回乡葬父，制书令州县供应葬事。苏味道是赵州栾城县人。苏味道趁机侵占毁坏乡人墓田，过度役使，监察御史萧至忠弹劾他，贬为坊州刺史（胡三省注：唐的先元皇帝，北周保定年间为敷州刺史，在中部县设置马坊。唐高祖武德二年，分鄜州的中部、鄜城设置坊州）。萧至忠是萧引的玄孙（胡三省注：萧引见一百七十卷陈宣帝太建二年）。
10夏季四月壬戌日，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掌管纳言，李峤掌管内史事务。
11太后到兴泰宫。
12太后又向天下僧尼征税，在白司马阪造大像，命春官尚书武攸宁检校，耗费亿万。李峤上疏，认为：“天下编户，贫弱者多。造像钱现有十七万多缗，若分散施舍（胡三省注：见指现在），每人一千，能救济十七万多户，拯救饥寒之苦，省去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心，沾圣君养育之意，人神同悦，功德无穷。做来世因缘，不如现在的果报！”监察御史张廷珪上疏劝谏说：“我从时政来说，应先顾边境，充实府库，养精蓄锐；从佛教来说，应救苦厄，灭诸相（胡三省注：相指表象），崇无为。希望陛下察我的愚见，行佛的本意，务必以理为重，不因我人微言轻而废弃。”太后因此停止工程（胡三省注：为指因此），还召见张廷珪，深加赏赐慰劳。
13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因母亲年老坚决请求回乡侍奉，六月辛酉日，以姚元崇行相王府长史，品级待遇都同三品。
14乙丑日，任命天官侍郎崔玄暐为同平章事。
15召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检校汴州刺史韦嗣立到兴泰宫。
16丁丑日，以李峤为同凤阁鸾台三品。李峤自己请求解除内史职务。
17壬午日，以相王府长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18秋季七月丙戌日，以神都副留守杨再思为内史。
杨再思任宰相，专以谄媚取宠。司礼少卿张同休，是张易之的哥哥，曾召集公卿宴集，酒酣，戏笑杨再思说：“杨内史脸像高丽人。”杨再思欣然，立即剪纸贴在头巾上，反披紫袍，跳高丽舞（胡三省注：唐代十部乐有高丽伎，舞者四人；杨再思大概模仿跳这种舞），满座大笑（胡三省注：坐指在座的人）。当时有人称赞张昌宗英俊（胡三省注：誉指称赞），说：“六郎脸像莲花。”唯独杨再思说：“不对。”张昌宗问原因，杨再思说：“是莲花像六郎罢了。”
19甲午日，太后返回宫中。
20乙未日，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都因贪赃入狱，命左右台共同审讯；丙申日，敕令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也命一同审讯。辛丑日，司刑正贾敬言奏：“张昌宗强买民田，应罚铜二十斤。”制书“同意”。乙巳日，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奏：“张同休兄弟贪赃共四千多缗，张昌宗依法应免官。”张昌宗奏：“我有功于国，所犯不至于免官。”太后问诸宰相：“张昌宗有功吗？”杨再思说：“张昌宗合制神丹（胡三省注：合指调制），圣体服用有效，这是莫大的功劳。”太后高兴，赦免张昌宗罪，恢复他的官职。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脚狐赋》讥讽杨再思（说杨再思像狐一样妖媚，只是两脚），杨再思将戴令言贬为长社令。
21丙午日，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宗楚客有罪，贬为原州都督，充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
22癸丑日，张同休贬为岐山丞（胡三省注：后魏分扶风雍县设置平秦郡，西魏改为岐山郡，隋废除郡为县，属岐州），张昌仪贬为博望丞。
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举报张易之等罪，敕令交韦安石及右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审讯，没审完而发生变故。八月甲寅日，以韦安石兼检校扬州长史（《考异》说：《唐历》说“五日戊午”，现在依从《实录》）。庚申日，以唐休璟兼幽营都督、安东都护。唐休璟将要出发，秘密对太子说：“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作乱。殿下应防备。”
23相王府长史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之上言：“臣侍奉相王，不宜掌管兵马（胡三省注：夏官即兵部，所以这样说）。臣不敢怕死，怕对相王不利。”辛酉日，改任春官尚书，其余职务不变。姚元崇字元之，当时突厥叱列元崇反叛，太后命姚元崇以字行世。
24突厥默啜和亲后，戊寅日，才送淮阳王武延秀返回（武延秀被拘留，见上卷圣历元年）。
25九月壬子日，以姚元之充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辛酉日，以姚元之为灵武道安抚大使。
姚元之将要出发，太后令他举荐外司中能担任宰相的人（胡三省注：外司指外朝各部门官员）。回答说：“张柬之沉稳有谋略，能决断大事（胡三省注：沈指深沉；断指决断），且这人已老，希望陛下赶快任用。”冬季十月甲戌日，以秋官侍郎张柬之为同平章事，当时将近八十岁。
26乙亥日，以韦嗣立检校魏州刺史，其余职务不变。
27壬午日，以怀州长史河南人房融为同平章事。
28太后命宰相各举荐能担任员外郎的人，韦嗣立举荐广武令岑羲说：“只可惜他的伯父岑长倩受牵连（胡三省注：岑长倩死见二百四卷天授二年；累指牵连）。”太后说：“如果有才，这有什么关系！”于是任命为天官员外郎（胡三省注：《唐六典》说：《周官》太宰的属官有上士，大概是现在员外郎的职责。宋百官等级有员外郎，升为尚书郎。隋文帝开皇六年，尚书二十四曹，各设员外郎一人，品从第六，指曹郎本员之外再设郎。隋炀帝大业三年，又废除二十四司员外郎，每司减一人，设承务郎一人，同开皇员外郎的职责，叫选部承务郎。唐代尚书诸曹各设员外郎，吏部设二人。天官即吏部）。从此因受牵连的人开始得以进用。
29十一月丁亥日，以天官侍郎韦承庆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30癸卯日，成均祭酒、同凤阁鸾台三品李峤被罢免为地官尚书。
31十二月甲寅日，敕令大足以来新设置的官全部停设。
32丙辰日，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嗣立被罢免为成均祭酒，仍检校魏州刺史；因哥哥韦承庆入相的缘故。
33太后生病，住在长生院（胡三省注：长生院即长生殿；明年五王诛杀二张，进入太后所住的长生殿，就是这地方。大概唐代的寝殿都叫长生殿。这是武则天生病的长生殿，是洛阳宫的寝殿。唐肃宗病危，越王李系在长生殿授甲，是长安大明宫的寝殿。白居易《长恨歌》所说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是华清宫的长生殿）。宰相几个月不能见面，只有张易之、张昌宗在身边侍奉。病情稍好（胡三省注：闲指好转），崔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以侍奉汤药。宫禁事重，希望不让异姓出入。”太后说：“感谢你的厚意。”张易之、张昌宗见太后病重，怕祸及自己，引用党羽，暗中防备。多次有人写匿名信及在大街上张贴，说“张易之兄弟谋反”，太后都不过问。
辛未日，许州人杨元嗣，告发“张昌宗曾召术士李弘泰占卜（胡三省注：相指占卜），李弘泰说张昌宗有天子相，劝在定州造佛寺，则天下来归心。”（《考异》说：《实录》记载：“长安四年秋，杨元嗣告发，太后令凤阁侍郎韦承庆审讯。”按十一月丁亥日，韦承庆才任凤阁侍郎，现在依从《唐历》）。太后命韦承庆及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审讯。崔神庆是崔神基的弟弟。韦承庆、崔神庆奏言：“张昌宗供称‘李弘泰的话，不久已奏闻’，依法自首免罪（胡三省注：法规定，自首的人免罪；韦承庆、崔神庆想按这条款脱张昌宗的罪）；李弘泰妖言惑众，请逮捕法办。”宋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奏：“张昌宗受宠如此，又召术士占卜，想求什么！李弘泰说占卜得纯乾卦，是天子的卦象。张昌宗倘若认为李弘泰妖妄，为何不抓送官府！虽说是奏闻，终究是包藏祸心，依法当斩抄家（胡三省注：处指判处）。请收捕入狱，彻底审理罪行！”太后很久不回应，宋璟又说：“倘若不立即收押，恐怕动摇人心。”太后说：“你且停止审讯（停推指暂停追究），待再检查文书。”宋璟退下，左拾遗江都人李邕进言说：“刚才看宋璟的奏言，志在安定社稷，不是为自身，希望陛下批准他的奏请！”太后不听。不久敕令宋璟到扬州审查案件，又敕令宋璟审查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贪赃，又敕令宋璟辅助李峤安抚陇、蜀；宋璟都不肯去，奏说：“旧例，州县官有罪，品高则由侍御史、低则由监察御史审查，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应出使（胡三省注：使指出使）。现在陇、蜀无变，不知陛下派臣外出为何？臣都不敢奉制。”（《考异》说：《御史台记》记载：“张易之、张昌宗希望宋璟出使后，将列状杀宋璟。有密告宋璟的，宋璟乘库车到别处才免。”按张易之等若真能列状杀宋璟，何必等他出使后才动手！这大概是宋璟刚奏请收押张昌宗，所以太后想派宋璟出京来分散这事。宋璟坚持要收押，所以推辞不肯去；太后自知理亏，所以不强迫派遣。不然，宋璟若无故不行，太后怎能不以违抗制命治罪！又说：“当时宋璟家有礼仪集会，张易之等想在晚上刺杀他。有密告宋璟的，宋璟乘库车到别处才免。”按若真有这事，宋璟怎能不自己向太后陈述！若无这事，则是人们妄言。现在不采用。）
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认为：“张昌宗无功受宠（胡三省注：荷指承受），却包藏祸心，自招罪责，这是皇天降怒；陛下不忍诛杀，则违天不祥。且张昌宗虽说是奏闻，却不该再和李弘泰往来，让他求福消灾，这是毫无悔意；之所以奏闻，是打算事发则说早已奏报，不发则等待时机叛逆。这是奸臣的诡计，若说可以赦免，谁该受刑！况且事情已发生两次，陛下都放过不问，使张昌宗更加自鸣得意，天下也以为有天命不死，这是陛下养成祸乱。若逆臣不诛，社稷灭亡。请交鸾台凤阁三司，彻底审理罪行！”（胡三省注：三司指尚书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唐代制度，大狱则召大三司审理，又诏中书、门下共同审讯）。疏奏上后，没回复。
崔玄暐也多次进言，太后令法司议罪。崔玄暐的弟弟司刑少卿崔昪，判处死刑。宋璟又奏请收押张昌宗入狱。太后说：“张昌宗已自己奏闻。”回答说：“张昌宗被匿名信逼迫，走投无路才自己陈述，是迫不得已。且谋反大逆，不能因自首免罪（胡三省注：首指自首）。若张昌宗不伏法，国法何在！”太后温言劝解。宋璟语气更严厉说：“张昌宗格外受恩（胡三省注：分指本分），臣知言出祸随，然而义愤填膺，虽死无恨！”（《资治通鉴》其他版本“恨”下有“太后不悦”四字）杨再思怕他违旨，派张昌宗到御史台。宋璟在庭中站着审查；事情未完，太后派中使召张昌宗并特敕赦免。宋璟叹息说：“不先击碎这小子的脑袋，留下遗憾！”太后于是让张昌宗到宋璟处谢罪，宋璟拒不接见（《考异》说：《御史台记》《唐历》《旧唐书·传》都记载“收押审查张易之等”。按宋璟只审讯张昌宗占卜一事，无缘涉及张易之。现在不采用。《旧唐书·张易之传》记载：“宋璟请求审查张易之，武则天表面允许，不久敕令宋璟出使幽州审查都督屈突仲翔；令司礼卿崔神庆迎合旨意，为张昌宗兄弟昭雪。”《唐历》记载，“桓彦范上疏无回复，宋璟当时出使。”按《宋璟传》记载：“特敕赦免张易之，还令到宋璟处谢罪。”则张昌宗被赦免时，宋璟在京城，未出使。《实录》记载“令韦承庆、崔神庆与宋璟审讯”，当是宋璟坚持判他有罪而崔神庆宽恕，不是宋璟出使后，崔神庆才审讯。《旧唐书·宋璟传》《张易之传》自相矛盾。现在依从《御史台记》）。
左台中丞桓彦范、右台中丞东光人袁恕己共同举荐詹事司直阳峤为御史（胡三省注：光宅年间分御史为左、右台，各设大夫、中丞、侍御史。东光县汉代属勃海郡，唐属沧州。詹事司直正九品上，掌弹劾宫僚，纠举职事）。杨再思说：“阳峤不喜欢弹劾的职务怎么办？”桓彦范说：“为官择人，何必等他自愿！不愿做的，更须给他，以助长难进之风，抑制躁进之路（胡三省注：长指助长；躁指急躁）。”于是提拔为右台侍御史。阳峤是阳休之的玄孙（阳休之在北齐时显贵）。
此前李峤、崔玄暐奏：“从前革命之时，人多叛逆，导致刻薄的官吏，肆意施行酷法，那些被周兴等弹劾而抄家的，都请昭雪赦免。”司刑少卿桓彦范又上奏，前后十次（胡三省注：上指上奏）。太后才同意。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上（名显，唐高宗第七子。中间改名哲，不久恢复旧名。景云元年，谥号孝和皇帝，庙号中宗，天宝八年，追尊大和大圣皇帝，十三载，追尊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
神龙元年（乙巳年，公元705年）
1春季正月壬午日初一，大赦天下，改元（《考异》说：《新唐书·纪》记载：“长安五年正月壬午日，大赦；甲子日，太子监国，改元。”按《则天实录》记载：“神龙元年正月壬午日初一，大赦，改元。”《旧唐书·纪》《唐历》《统纪》《会要》都相同。《纪年通谱》也以神龙为武则天年号，中宗沿用。《新唐书·纪》错误）。自文明年间以来犯罪的，除扬州、豫州、博州三州及诸反逆头目，都赦免。
2太后病重，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在宫中掌权，张柬之、崔玄暐与中台右丞敬晖（胡三省注：光宅元年，改尚书左、右丞为文昌左、右丞，长安三年，又改为中台左、右丞）、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己谋划诛杀他们。张柬之对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说：“将军今天的富贵，是谁给的？”李多祚流泪说：“是高宗大帝。”张柬之说：“现在大帝的儿子被两个小人危害，将军不想报答大帝的恩德吗！”李多祚说：“若对国家有利，听凭相公安排（胡三省注：处分指处理，分指安排），不敢顾惜自身及妻儿。”于是指天地发誓。就和他定下计谋。
起初，张柬之与荆州长史閺乡县人杨元琰互相替代（胡三省注：荆州都督府长史，所以叫荆府；閺乡在汉代弘农湖县界，隋分置县，属洛州，唐属虢州；二人互相替代，应在久视元年），一同泛舟江上，到中流，谈及太后革命之事，杨元琰慷慨有恢复李唐的志向。等到张柬之任宰相，引荐杨元琰为右羽林将军，说：“你还记得江中所说的话吗？今天的任命不一般。”张柬之又任用桓彦范、敬晖及右散骑常侍李湛都为左、右羽林将军（胡三省注：魏、晋设置散骑常侍、侍郎，与侍中、黄门共同评议尚书奏事。后来用人有时杂乱，江左不重视此官，有时省有时设。隋初省侍郎，设常侍，从三品，掌陪从朝直，隋炀帝又省。武德初，作为加官。贞观初，设常侍二人，属门下省，为职事官。显庆二年，又设二员，属中书省，开始有左、右之称，都戴金蝉、珥貂，左常侍与侍中左貂，右常侍与中书令右貂，称为八貂。唐代未曾设散骑侍郎，据《旧唐书》，李湛当时为右散骑常侍，应当依从），把禁兵委托给他们。张易之等怀疑恐惧，就改用他们的党羽武攸宜为右羽林大将军，张易之等才安心。
不久姚元之从灵武到京，张柬之、桓彦范互相说：“事情成功了！”就把计谋告诉他。桓彦范把事情告诉母亲，母亲说：“忠孝不能两全，先国后家可以。”当时太子在北门起居（胡三省注：洛阳宫北门，也叫玄武门。不从端门入而从北门入问起居，图方便近便），桓彦范、敬晖拜见，秘密陈述计策，太子同意。
癸卯日，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与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率领左右羽林兵五百多人到玄武门，派李多祚、李湛及内直郎、驸马都尉安阳县人王同皎（胡三省注：唐代东宫内直局有内直郎二人，从六品下，掌符玺、扇伞、几案、衣服之事。安阳县，汉代为侯国，属魏郡，故城在汤阴。曹魏时废安阳，并入邺；后周移邺，在安阳故城设县，仍为邺县；隋又改为安阳县，为魏州治所。汉代魏郡城在县西北七里）到东宫迎接太子。太子犹豫，不出宫，王同皎说：“先帝把国家交给殿下，却被横加幽禁（胡三省注：横指突然），人神共愤，已二十三年了（按光宅元年废太子为庐陵王，到这时二十二年）。现在上天开导人心（胡三省注：诱指启发），北门、南牙（胡三省注：南牙指宰相，北门指羽林诸将），同心协力，今天诛杀奸臣，恢复李氏社稷，希望殿下暂到玄武门以顺应众望。”太子说：“奸臣确实该杀，但皇上身体不适，怎能不使她受惊！诸公另作后图。”李湛说：“诸将相不顾家族来救社稷，殿下怎能想把他们投入鼎镬！请殿下亲自出去制止他们。”（《考异》说：《旧唐书·李湛传》记载：“李湛与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到东宫迎皇太子，太子拒绝不及时出来。李湛进言说：‘逆贼违道乱常，将图谋不轨，国家危亡，就在片刻。李湛等诸将与南衙官员约定时间诛杀，希望殿下暂到玄武门以顺应众望。’太子说：‘逆贼叛乱，确实该杀，但圣体不适，怕有惊动，公等暂且停止，以等待后图。’李湛说：‘诸将抛弃家族，和宰相同心辅佐社稷，殿下怎能想把他们投入鼎镬！殿下赶快出来制止。’太子才上马上路。”按刘子玄《中宗实录》、《唐历》、《统纪》都认为这是王同皎的话，而《旧唐书·传》认为是李湛进言。现在依从《实录》、《唐历》等，参考《旧唐书·传》）太子才出来。
王同皎扶抱太子上马，跟随到玄武门，破门而入。太后在迎仙宫，张柬之等在廊下斩杀张易之、张昌宗（胡三省注：庑指走廊），进到太后所住的长生殿，环绕侍卫（胡三省注：环指包围）。太后惊起，问：“作乱的是谁？”回答说：“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杀，怕有泄露，所以不敢奏报。在宫禁用兵，罪该万死！”太后见太子说：“是你吗？小子已杀，可回东宫。”桓彦范进言说：“太子怎能再回！从前天皇把爱子托付陛下，现在年纪已大（胡三省注：长指长大），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的恩德，所以奉太子诛杀贼臣。希望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应天人之望！”李湛是李义府的儿子（李义府依附武后，迷惑唐高宗以取相位）。太后见他，说：“你也参与诛杀张易之将军吗？我对你父子不薄，竟有今天！”李湛惭愧不能回答。又对崔玄暐说：“别人都因他人推荐，只有你是我亲自提拔，也在这里吗？”回答说：“这正是报答陛下的大德。”
于是收捕张昌期、张同休、张昌仪，都斩杀，和张易之、张昌宗一起在天津桥南枭首。这天，袁恕己跟随相王统领南牙兵以防备意外，收捕韦承庆、房融及司礼卿崔神庆入狱，都是张易之的党羽。起初，张昌仪新建宅第，很华美，超过诸王公主，有人夜里在门上写字：“一日丝能作几日络？”（说他将被诛灭，能享乐几天）擦掉，又写上，这样六七次，张昌仪拿笔在下面注：“一日也足。”才停止。
甲辰日，制令太子监国，大赦天下。以袁恕己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分别派十名使者持玺书安抚各州（胡三省注：十道各派一使）。乙巳日，太后传位给太子。丙午日，中宗即位，大赦天下，只有张易之的党羽不赦免；那些被周兴等冤枉的，都令昭雪，子女被没入官府的都赦免。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皇族先前被没入官府的，子孙都恢复族籍，酌情授官。
丁未日，太后迁居上阳宫，李湛留下守卫。戊申日，皇帝率领百官到上阳宫，上太后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
庚戌日，以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暐为内史，袁恕己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桓彦范都为纳言；都赐爵郡公。李多祚赐爵辽阳市郡王，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琅琊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赵国公；其余官员赏赐不等（《考异》说：《中宗实录》记载：“起初，冬官侍郎朱敬则因张易之等权势日盛，怕有阴谋。当时敬晖为左羽林将军，朱敬则对他说：‘公若假托皇太子的命令，发动北军诛杀张易之兄弟，只需两个飞骑的力量。’敬晖等最终用了他的计策。等到张易之、张昌宗被诛，敬晖就居功自傲，所以赏赐没到朱敬则，不久出为郑州刺史。”按朱敬则长安四年因年老罢去知政事，转任冬官侍郎，而《则天实录》记载诛杀张易之时有库部员外郎朱敬则，恐怕错误）。
张柬之等讨伐张易之时，殿中监田归道率领千骑驻守玄武门（胡三省注：贞观初，唐太宗选善射者一百人，分两班在北门值守，叫百骑，武后改为千骑），敬晖派使者来索求千骑，田归道没参与预谋，拒绝不给。事情平定，敬晖想杀他，田归道据理陈述，才免罪回家；皇帝赞赏他忠诚勇敢，召为太仆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