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的影子在破屋门口,几乎和黑暗融在一起。要不是他开口,赵煜根本察觉不到那里站着个人。
“你……你怎么找到我们的?”赵煜松了口气,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压低声音问。
“跟着巡城的兵丁过来的。”夜枭的声音还是那样,没什么起伏,“他们像是在搜什么,我顺路看了一眼,就发现你们在这附近徘徊,最后进了这破院子。”
夜枭走近几步,借着极其微弱的、从断墙外漏进来的远处灯光,赵煜能隐约看到他脸上似乎多了道新的擦伤,衣服下摆也有撕破的痕迹。
“你进城顺利吗?”赵煜问。
“翻墙进来的。”夜枭说得轻描淡写,“比你们晚两个时辰。进城后先去了布庄,陈伯说你们去茶楼了。我找到茶楼时,你们已经离开,孙掌柜给我指了大致方向。”
赵煜不得不佩服夜枭的追踪能力。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黑灯瞎火的,他居然能这么快摸过来。
“其他人呢?”夜枭问。
“分开了。”赵煜把分头行动的安排简单说了一遍,“王青和张老拐在陈擎的老部下那里养伤,胡四回了军营,陈擎在暗中活动联络人手。我和若卿暂时没有固定落脚点。”
夜枭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里不安全。巡城的兵丁迟早会搜到这里。跟我来,我找了个地方。”
赵煜没有犹豫,拉起若卿,跟着夜枭走出破屋。
夜枭对黑暗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适应力。他走得不快,但脚步极轻,专挑阴影和墙根走,有时甚至会突然停下,侧耳倾听片刻,再继续前进。赵煜和若卿学着他的样子,尽量放轻脚步,屏住呼吸。
七拐八绕,穿过几条漆黑的小巷,甚至还翻过一道低矮的、坍塌了大半的土墙,最后来到一片更加荒僻的区域。这里看起来像是京城边缘的废弃作坊区,几栋破败的砖瓦房歪歪斜斜地立着,门窗要么没了,要么用破木板钉死。空气里有股铁锈和腐烂木头的混合气味。
夜枭在其中一栋看起来稍微完整点的瓦房前停下。这瓦房没有门,只有个黑洞洞的门洞。他侧身进去,赵煜和若卿跟上。
里面比外面更黑,伸手不见五指。夜枭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火折子,轻轻吹亮。微弱的火光跳动,照亮了一小片区域——瓦房内部空间不大,地上堆着些破烂的木箱和麻袋,角落里铺着些干草,看起来是夜枭简单收拾过的。墙壁上有裂缝,冷风嗖嗖地灌进来,但至少能挡雨,也比刚才的破屋隐蔽些。
“暂时在这里落脚。”夜枭说,“这附近以前是打铁的作坊,后来失火荒废了,平时没人来。巡城的也懒得往这种地方钻。”
赵煜点点头,找了处相对干净的角落,扶着墙慢慢坐下。腰肋的伤经过这一番折腾,疼得更厉害了,他额头上冒出冷汗。
“殿下,您伤口……”若卿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忍一忍。”赵煜摆摆手。现在哪有条件处理伤口。
夜枭看了赵煜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在一个破木箱后面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若卿:“干净的,给他换上。”
若卿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块干净的、折叠整齐的粗布,还有一小瓷瓶金疮药。
“你从哪儿弄来的?”赵煜惊讶。
“布庄。走之前跟陈伯要的。”夜枭简单地说,“药是陈伯自己备着的,寻常金疮药,总比没有强。”
若卿连忙帮赵煜解开之前胡乱包扎的布条。伤口果然又裂开了些,渗着血丝和淡黄色的组织液,周围的皮肉红肿发烫。若卿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布蘸着水囊里剩下的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然后撒上金疮药,再用新的干净布条重新包扎起来。药粉刺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赵煜咬紧牙关没出声。
包扎完,赵煜感觉稍微好受了点,虽然还是疼,但至少干净些,感染的风险小了点。
夜枭已经熄了火折子,屋里重新陷入黑暗,只有三人的呼吸声。
“城里情况怎么样?”赵煜在黑暗中问。
“很紧。”夜枭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城门盘查严,街上巡城的兵丁比平时多了一倍,尤其是入夜后。工部衙门附近多了不少便衣暗哨,我远远看了一眼,没敢靠近。另外……”他顿了顿,“我听到些风声,说宫里最近也不太平,新帝好像突然病了,连续两天没上朝。”
新帝病了?赵煜心里一沉。是巧合,还是周衡做了什么手脚?新帝是他们目前最大的倚仗,如果他出事……
“还有别的吗?”赵煜问。
“暂时没有。时间太短,我不敢深入打听,容易暴露。”夜枭说,“明天我会再去探。你们有什么打算?”
赵煜把见到林姨以及母妃留下日记册子的事告诉了夜枭。“林姨手里有几个人手,在宫里和工部,能打探消息。我们约了每天酉时前后在茶楼附近碰头。明天得去看看有没有信号。”
夜枭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黑暗中,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风从墙缝钻进来的呜呜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更梆声。
赵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但他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新帝的病,周衡的网,星坠之夜的倒计时,还有手里这本沉甸甸的母妃日记……千头万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左手腕内侧的虚拟屏幕,在无人注意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浮现、流转、定格。
【每日抽奖可用】
赵煜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确认了抽奖,他的精神太疲惫了。
【获得物品:褪色的燕子煎药配方(碎片)】
【物品描述:一片泛黄破损的羊皮纸,上面用褪色的墨水记录着一种名为“燕子”的煎药配方。配方残缺不全,许多关键步骤和剂量模糊不清,且似乎经过了拙劣的篡改。】
【来源游戏:《巫师3:狂猎》】
【效果:按照此残缺且可能被篡改的配方尝试炼制“燕子煎药”,极大概率会失败,并可能产生具有微弱毒性或不可预知副作用的劣质药剂。即使侥幸成功,成品效果也将远低于标准“燕子煎药”(本应缓慢恢复生命),可能仅具备极其微弱的提神或镇痛效果,且伴有恶心、眩晕等强烈副作用。】
又是碎片,又是褪色,又是效果微弱且副作用大……赵煜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系统真是……一如既往地“慷慨”。
几乎在同时,若卿那边又有了动静。
她坐在赵煜旁边,似乎也睡不着,正在轻轻整理怀里的包袱。忽然,她的手停住了,然后慢慢从包袱里掏出了那片新的羊皮纸碎片。
“殿下……”她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困惑,“这又是……”
赵煜接过碎片,指尖能摸到粗糙的羊皮纸质地和凹凸不平的墨迹。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先收着吧。”他把碎片递回去,声音有些无力。
若卿“哦”了一声,把碎片小心地包好,和之前那片“隐身术卷轴碎片”放在一起。包袱里的“收藏”又多了件没用的东西。
夜枭在黑暗中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但没出声询问。他对若卿包袱里时不时冒出些奇怪旧物已经习惯了。
“睡吧。”夜枭说,“后半夜我守着。”
赵煜也确实撑不住了,闭上眼睛。腰肋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脑子里各种思绪翻腾,但极度的疲惫最终战胜了一切,他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断断续续,总是梦见一些破碎的场景:母妃模糊的脸,周衡那双阴冷的眼睛,燃烧的驿站,盘蛇道陡峭的岩壁,还有星盘令牌上越来越清晰的倒计时……
再次醒来时,天还没亮,屋里依旧一片漆黑。但赵煜能感觉到,身边有人起来了。
是夜枭。他正站在门洞附近,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赵煜动了动,腰肋的伤被牵动,疼得他吸了口凉气。
“醒了?”夜枭的声音传来。
“嗯。”赵煜坐直身子,揉了揉发僵的脖子,“有情况?”
“暂时没有。天快亮了,巡城的快换班了,这时候最松懈。”夜枭说,“我出去弄点吃的,顺便看看外面风向。你们别出去,就在这里等。”
赵煜点头:“小心。”
夜枭像影子一样滑出门洞,消失在渐淡的夜色里。
赵煜看了看旁边,若卿蜷缩在干草堆上,还在睡,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也睡得不踏实。包袱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赵煜轻轻挪动身体,靠墙坐着,等待天明。他拿出母妃的日记册子,但屋里太黑,看不清。只能又收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空从墨黑变成深灰,再变成鱼肚白。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夜枭在天完全亮之前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个旧竹篮,里面装着几个还温热的包子,还有一瓦罐稀粥。
“从早市上买的,人多,不起眼。”夜枭把篮子放下。
赵煜叫醒若卿。三人就着瓦罐,分了稀粥和包子。包子是菜馅的,没什么油水,但热乎乎的下肚,总算驱散了些寒意和疲惫。
“外面怎么样?”赵煜一边吃一边问。
“巡城的换了班,但盘查没松。”夜枭说,“我听到些闲话,说昨晚西城那片查得特别严,好像是在找一个‘受了伤的年轻男子和一个抱包袱的姑娘’。”他看了赵煜和若卿一眼,“描述跟你们有点像。”
果然,周衡的人还在搜捕他们,而且范围缩小到了西城。
“另外,”夜枭继续说,“我路过五城兵马司衙门附近时,看到外面围了些人,好像是在贴告示。我没敢凑近看,但听旁边人议论,说是悬赏捉拿‘北狄奸细’,赏金很高。”
北狄奸细?赵煜冷笑。这借口找得真好。既能调动官府力量搜捕,又不会引起朝堂上其他势力的过多注意。
“我们必须尽快和宫里取得直接联系。”赵煜说,“靠林姨的人手传递消息太慢,而且不够直接。新帝如果真病了,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更糟。”
“怎么联系?”夜枭问,“宫门守卫森严,没有通传根本进不去。硬闯是找死。”
赵煜也在想这个问题。新帝给的密旨和玉符,理论上可以让他直接进宫面圣。但怎么把这两样东西安全地递进去?宫门口肯定有周衡或者工部侍郎的眼线,一旦他露面,立刻就会被盯上。
或许……可以从宫里内部入手?林姨不是说,母妃在宫里留了两个可靠的人手吗?
“等天黑。”赵煜说,“今晚,我们想办法接触宫里的人。”
白天的时间很难熬。他们不敢出去,只能窝在废弃的瓦房里,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人声,精神始终紧绷。赵煜腰上的伤疼得一阵阵的,他靠着墙,强迫自己休息,保存体力。
若卿默默整理着包袱里的东西,把那些“破烂”一件件拿出来,又一件件放回去,似乎在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
午后的阳光从墙缝和破窗洞里射进来几缕,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光斑。赵煜看着那些光斑,脑子里梳理着已知的线索。
母妃的日记里提到周衡妹妹的死和蚀力有关,天工院事故可能是周衡故意制造,先帝对周衡的态度奇怪……这些信息都很关键,但缺乏能将周衡直接定罪的铁证。而且,周衡背后可能还有更深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获取力量复仇,或许还牵扯到先帝的死,甚至更早的宫廷隐秘。
星坠之夜……源初之门……三块残片……心镜……令牌……
这些东西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源初之门打开到底会发生什么?仅仅是周衡获得力量吗?会不会有更可怕的后果?
他想得头疼。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把破屋染上一层暗红色。夜枭再次出去探查,确认周围安全后,三人离开瓦房,朝着听雨茶楼的方向迂回前进。
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专挑人少的小巷,避开主干道。快到槐树巷时,夜枭示意赵煜和若卿在一处杂货摊后面稍等,他先去茶楼附近查看。
没过多久,夜枭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
“茶楼门口,多了几个生面孔。”他低声说,“像是盯梢的。孙掌柜晾晒的茶盘……是两个,散放的。”
两个,散放。这是危险的信号,表示暂时不要接触。
林姨那边出事了?还是茶楼被盯上了?
赵煜心往下沉。宫里和工部的线可能也断了。
“现在怎么办?”若卿小声问。
赵煜深吸一口气。茶楼这条线暂时不能用,只能另想办法。
“去城东。”他说,“找陈擎的老部下吴老六。王青和张老拐在那里,陈擎可能也会去那边碰头。先汇合,再商量下一步。”
夜枭点头:“我带路。走小巷,尽量避开巡城。”
三人调转方向,朝着城东摸去。天色越来越暗,灯笼陆续点亮,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相对宽阔的、连接西城和东城的街道时,异变突生。
一队大约十人的巡城兵丁,正好从对面街口拐出来,灯笼的光照得街道一片通明!
赵煜三人正走到街道中间,无处可躲!
“站住!干什么的!”为首的队正厉声喝道,灯笼朝着他们照过来。
夜枭瞬间挡在赵煜身前,手按在腰后。若卿抱紧包袱,脸色发白。
赵煜心脏狂跳,脑子飞快运转。跑?对方有十个人,还拿着兵器,跑不掉。硬拼?夜枭或许能放倒几个,但必然惊动更多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赵煜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街道另一侧,一条窄巷的阴影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陈擎?
不,不像。那人动作更快,更飘忽……像是……
没时间细想了。巡城兵丁已经围了上来,灯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官爷,我们是赶路的,找亲戚家迷了路……”赵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畏缩慌张。
“赶路的?这大晚上的赶什么路?”队正怀疑地盯着他们,目光在夜枭身上多停了几秒,“身上有没有路引?籍贯何处?找什么亲戚?”
赵煜哪里拿得出路引。他正想着怎么编,那个队正却忽然皱了皱鼻子,眼神猛地变得锐利起来:“你们身上……怎么有股药味?还有血腥味?”
糟了!是赵煜伤口敷的金疮药气味,还有若卿包袱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烂”混合的古怪气味!
“搜身!”队正厉声下令。
两个兵丁上前,就要动手。
夜枭的手已经握住了藏在腰后的短刃刀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走水啦!城隍庙后街走水啦!快救火啊!”一声凄厉的喊叫突然从街道另一头传来,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和铜锣声。
队正和兵丁们都是一愣,纷纷扭头看向喊声传来的方向。只见那边天空果然隐隐泛红,有黑烟冒起。
“队正,那边……”一个兵丁迟疑道。
队正看了看赵煜三人,又看了看起火的远方,显然有些犹豫。救火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就在这时,又是“哐当”一声巨响,从他们身后不远处传来,像是什么重物倒塌了,还伴随着几声惊呼。
队正脸色一变:“留两个人看着他们!其他人,跟我去救火,看看后面怎么回事!”
他点了两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兵丁留下,自己带着其余人,匆匆朝着起火和巨响的方向跑去。
留下的两个兵丁显然经验不足,有些紧张地握着刀,盯着赵煜三人:“你们……老实点!”
机会!
夜枭动了。他身影一晃,几乎没看清动作,两个兵丁就闷哼一声,软软倒地——被击中了颈侧要害,暂时昏厥。
“走!”夜枭低喝。
赵煜拉起若卿,跟着夜枭,冲进刚才瞥见人影的那条窄巷。
巷子又黑又窄,尽头似乎是个死胡同。但夜枭毫不犹豫地冲到尽头,在墙根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猛地一推——
一块看似完整的墙面,竟然向内旋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进去!”夜枭率先钻入。
赵煜和若卿紧随其后。他们刚进去,暗门就在身后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异常。
暗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石头台阶,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下面隐隐有微光。
一个人影,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站在台阶下方,正抬头看着他们。
油灯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赵煜瞳孔一缩。
“文……文仲?!”
站在下面的,正是异症监主事,文仲。那个在前天工院名单上、需要警惕的人。
文仲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举了举油灯,声音平淡:
“十三殿下,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