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褪去了清晨的微凉，变得温热而明亮，透过书房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撒了一地的碎金。李亨坐在鎏金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面前整齐摊着三份奏折，每一份都承载着不同的军务与政务，也牵动着他此刻复杂的心思。
最左侧的奏折是郭子仪从河东送来的，详细汇报了加固蒲津关防线的进展，字里行间透着沉稳与严谨，还附带了一张手绘的防线图，标注着兵力部署与粮草囤积点；中间的是李光弼的奏疏，密密麻麻写满了袭扰叛军洹水补给线的战术安排，从骑兵突袭路线到佯攻牵制策略，考虑得周全细致；最右侧的则是李默的奏折，篇幅最短，却最让他心绪难平 —— 李默在奏疏中并未提及军务，而是奏请拨款五十万缗，赈济灵武周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还附上了流民数量与安置点的规划。
李亨拿起李默的奏折，指尖轻轻划过 “赈济百姓” 四个字，眼神变得愈发复杂。李默的奏折总是这样，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奉承，却总能句句切中要害，直击大唐当下最紧迫的问题。他知道，李默是真心为大唐的百姓着想，这份心，比朝中许多只知争权夺利的大臣要纯粹得多。可正是这份 “纯粹”，加上李默那近乎通天的本事，才让他更加忌惮 —— 一个既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深得民心与军心的臣子，若是有了二心，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可能动摇他的帝王之位。
“陛下，李默将军求见。” 守在书房门外的侍卫轻轻敲门，声音恭敬而谨慎。
李亨心中一动，随即迅速收敛神色，沉声道：“让他进来。” 他将李默的奏折放回案上，手指在另外两份奏折上轻轻拂过，像是在掩饰自己刚刚的失神。
片刻后，书房的门被推开，李默一身戎装走了进来。他的铠甲上还沾着些许尘土，袖口与裤脚也溅了些泥点，显然是刚从城外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风尘气息，与书房内的清雅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臣李默，参见陛下！” 他走到案前，单膝跪地，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丝毫懈怠。
“起来吧。” 李亨摆了摆手，指了指案前的一把梨花木椅，语气听不出喜怒，“坐。看你这模样，是刚从城外的流民安置点回来？” 他早就收到了侍卫的禀报，知道李默一早便去了城外，只是没想到他会直接来书房求见。
“回陛下，正是。” 李默起身，在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臣子应有的谦逊，“城外的流民安置点已基本搭建完毕，第一批从粮仓调拨的粮食也已运到，足够百姓们支撑半个月。只是后续的棉衣、药品，还有春耕所需的种子，都需要朝廷拨款采购，才能确保他们安稳过冬，来年也能顺利耕种，不至于再次流离失所。”
“朕知道了。” 李亨拿起李默的奏折，从案头取过印泥，在奏折末尾盖上了鲜红的御印，然后将奏折递还给李默，语气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你奏请的五十万缗拨款，朕已准了，稍后会让户部尽快拨付。你办事妥帖，朕放心。”
李默接过奏折，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御印，心中却微微一怔。往日他来见肃宗，帝王总会热情地拉着他讨论平叛对策，询问前线的军情，甚至会主动征询他对朝政的看法。可今日，肃宗不仅只字不提军务，语气中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他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亨的脸，见帝王眼神闪烁，眉头微蹙，似有心事藏在心底，便试探着问道：“陛下，臣瞧您神色不佳，近日是否有烦心事缠身？若此事与军务或政务相关，臣或许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李亨心中冷笑一声 —— 果然是个聪明人，仅凭他的神色就能看出端倪。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说道：“不过是些后宫琐事，比如皇子们的学业，还有后宫嫔妃们为了些赏赐争风吃醋，不值一提，不劳李将军费心。”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终于提到了军务，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倒是你，近日接连拒绝为前线预测天气，李光弼那边只靠自身经验与战术安排，你真的放心？博陵粮仓能顺利烧毁，可全靠你预测的大雾掩护。”
终于谈到了核心问题，李默暗暗松了口气，身体坐直了些，语气认真地回道：“陛下，臣并非故意拒绝为前线提供天气信息。只是臣心中清楚，每次预测天气，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 这代价，往往是一名忠诚士兵的性命。饶阳之战中，陌刀营士兵赵虎的牺牲，便是因臣使用天气预测能力所致。臣实在不忍再看到更多士兵因臣而死，也不愿用他们的性命，来换取所谓的‘战术优势’。”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李光弼将军身经百战，作战经验丰富，对战场形势的判断极为精准；张巡将军更是以少胜多的名将，擅长灵活应变。他们两人联手，即便没有天气预测的辅助，也一定能顺利完成袭扰叛军补给线的任务。臣相信他们的能力，也不愿因自己的‘预知’，束缚了他们的战术发挥。”
“以士兵性命为代价？” 李亨挑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与怀疑，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预测天气，还会伤及无辜士兵的性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他显然不相信李默的解释，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李默心中一紧，暗叫不好 —— 他刚才一时激动，竟不小心泄露了关键信息。系统的秘密绝不能对外人提及，否则不仅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还可能引发更大的混乱。他迅速调整神色，垂下眼帘，语气带着一丝歉意与含糊：“陛下，臣刚才失言了。其实臣想说的是，预测天气需要耗费大量心神，偶尔也会出现偏差。若是因臣的预测偏差，导致士兵们陷入危险，甚至牺牲性命，臣心中会万分愧疚。倒不如让前线将领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对，反而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这个解释显然无法让李亨满意。他盯着李默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找到破绽，缓缓道：“李默，你跟朕说实话，你那预测天气的本事，到底是怎么来的？是祖传的秘术，还是遇到了什么奇人异士，得到了特殊的奇遇？你不必隐瞒，朕不会因此怪罪你，只是好奇罢了。” 他的语气看似温和，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像是在逼迫李默说出真相。
李默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帝王的猜忌已经开始发酵，若是回答不当，很可能会加剧这种猜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真诚：“陛下，臣幼时曾在山中偶遇一位隐士。那位隐士见臣对天象颇有兴趣，便传授了臣一套‘观云识天’之法，能通过观察云层的变化、风向的流转，大致预测未来几日内的天气情况。只是这套方法并非百分百准确，受地域、季节等因素影响较大，臣不敢妄称‘预知’，只能说是‘推测’。之前预测大雾能准确命中，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观云识天？” 李亨显然不信这个说法，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 他知道，李默既然打定主意隐瞒，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紧张。他淡淡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原来如此。看来是朕之前高估了你的本事，还以为你真有‘预知未来’的能耐。不过也好，身为臣子，还是踏实些好，太过玄妙的东西，容易引人非议，也容易让自己陷入险境。”
李默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知道帝王是在提醒他不要恃才傲物，更不要让 “天人下凡” 的流言继续扩散。他连忙起身，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地回道：“陛下教诲，臣谨记在心。日后臣定会谨言慎行，不再让无关流言影响朝政与军心。”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从灵武的春耕情况，谈到了长安的近况，却再也没有提及军务与天气预测。李默见肃宗神色疲惫，似有送客之意，便主动起身告辞：“陛下，臣还有些政务需要处理，先行告退。若陛下后续有任何吩咐，臣随时等候传唤。”
“好，你去吧。” 李亨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李默离去的背影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深沉。他对着书房内侧的屏风，沉声道：“出来吧。”
屏风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李辅国躬着身子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把团扇，显然是早就候在那里，偷听了两人的对话。他走到案前，躬身道：“陛下，您看李默的样子，显然是在隐瞒什么。他说的‘观云识天’，恐怕只是借口，他那预测天气的本事，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何止是隐瞒！” 李亨一拳砸在案上，案上的奏折被震得微微颤动，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分明是不想让朕知道他本事的真正来源！观云识天？这种骗小孩子的鬼话，也想糊弄朕？若只是简单的观云识天，怎么可能精准到雾起雾散的具体时辰？怎么可能每次都恰到好处地为前线提供帮助？”
“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李辅国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 他知道，肃宗对李默的猜忌已经越来越深，只要再加一把火，就能彻底离间两人的君臣关系。
李亨沉默片刻，手指在案上的奏折上反复摩挲，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缓缓道：“还能怎么办？如今叛军未平，长安、洛阳两京尚未收复，朕还需要李默的才智与能力，暂时动不了他。只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朕也不能再让他独掌军权，更不能让他继续‘神化’自己，任由他在军中的威望超过朕。必须想个办法，制衡他的权力，监视他的动向。”
“陛下英明！” 李辅国连忙奉承，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老奴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李亨简洁地吐出一个字，目光落在李辅国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陛下可以在军务决策上，多征询郭子仪、李光弼两位将军的意见。” 李辅国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蛊惑，“郭将军沉稳老练，李将军骁勇善战，他们两人本就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甚高，又向来谨守臣道，对陛下忠心耿耿。若陛下多倚重他们，让他们参与到核心军务的决策中，自然能分流李默手中的兵权，也能让军中将士明白，真正掌控军权的，是陛下您，而非李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陛下还可以派一位皇子，跟随李默学习‘军务’与‘政务’。名为学习，实则是让皇子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样一来，李默的日常行踪、与其他将领的往来、甚至是他的言谈举止，都能通过皇子及时汇报给陛下。而且派皇子去学习，名正言顺，不会引起李默的怀疑，也能让外人觉得陛下对李默极为信任，想要培养他成为辅佐下一代帝王的重臣。”
李亨眼前一亮，猛地拍了下案面，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好主意！郭子仪、李光弼两人本就与李默没有太深的利益纠葛，又对朕忠心耿耿，让他们制衡李默，再合适不过。至于皇子……” 他沉吟片刻，眼神变得深邃，“就让广平王李俶去吧。他是朕的长子，也是朝野公认的太子人选，让他跟随李默学习，既能体现朕对李默的‘信任’，也能让李默放松警惕。而且李俶沉稳聪慧，懂得审时度势，定能完成朕交给的任务。”
“陛下高见！” 李辅国连忙躬身行礼，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如此一来，既不会让李默察觉到陛下的猜忌，避免他提前生出反心，又能暗中制衡他的权力，监视他的动向。等将来天下平定，两京收复，陛下再根据情况做打算，也为时不晚。”
李亨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枝繁叶茂的柳树，眼神深邃而复杂。他知道，这步棋走得有些险 —— 若是被李默察觉，很可能会引发激烈的冲突，甚至导致军心涣散。可他没有选择，对权力的渴望与对威胁的恐惧，让他不得不这样做。他需要李默帮他平定叛乱，恢复大唐的盛世；可他更需要确保，叛乱平定后，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天下的大唐天子。
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如此残酷而现实 —— 没有永远的信任，只有永远的制衡与利益。李默或许是忠臣，或许是能臣，或许真的对大唐忠心耿耿，可在帝王的猜忌面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将潜在的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如何牢牢守住自己手中的权力，如何确保自己的帝王之位，能够稳如泰山。
午时的阳光依旧温暖，透过窗棂洒在李亨身上，却照不进他心中那片因猜忌与权衡而变得冰冷的角落。他知道，从今日起，他与李默之间的君臣关系，将彻底变成一场充满算计与制衡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结局，或许只有等到天下平定的那一天，才能真正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