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多,江域去了很多地方。他习惯在漫长的时间里缄默不语,寂静和沉默是他的常态。
此刻坐在温馨的餐桌旁,看着对面恩爱的夫妻和可爱的孩子,他那颗孤冷的心变得温热些了。
像一艘漂泊许久的船,暂时停到了港湾。
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小时,他都觉得好像活过来了。
他甚至想,是不是以后真的可以常来?
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瞬间闪过。
他向来敏锐,仅从他们的眼神就能看出,小鱼儿知道他的秘密了。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像你走在一条干净没被人踩过的雪地里,你一边欣赏那无瑕的纯白,一边又用肮脏的雪地靴践踏它。
此时此刻,面对宋浅予单纯美好的笑容,江域觉得自己就是那双肮脏的雪地靴。
他凭什么厚颜无耻地参与他们的生活。
他有什么资格被原谅被包容?
“江域,你说谢寂洲的厨艺是不是进步很多了?”
江域从思绪里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是,令我刮目相看。”
谢寂洲倒也不谦虚,“我拿手菜多的是,改天都让你尝尝。”
江域起身,绕到对面婴儿床旁蹲下,摸了摸小艾米的帽子。“小艾米,我走了,下次见。”
谢寂洲主动起身送他。
江域拒绝了:“不用送。”
宋浅予跟了上去,“那我送吧。”
江域没说什么。
初秋的风已经带着凉意,江域走在前面,宋浅予跟在他身后。
到了别墅外的路上,江域才放慢脚步和她齐平。
“小鱼儿,我还记得那晚送你来这里,你拿着结婚证说要去民政局。”
宋浅予说:“我也记得,我还在车上对你哭了一路。”
“知道你要去民政局,我心里其实是做过斗争的,我又希望你们离婚,又不希望你们离婚。最后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才选择打电话给谢寂洲。
小鱼儿,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是有想过要抢谢寂洲的。所以,你应该对我设防,而不是这样把我邀请到家里来。”
宋浅予仰头看着江域,他身材高大,黑色的呢子衣敞开着,挡去了大半的夜风。
明明出门的时候他是在她右边的,看见风的方向是往这边刮的,他才挪到了她的左边。
“江域,你说错了,不是你的理智战胜了情感,而是你的情感战胜了理智。你是希望谢寂洲幸福,所以才打了那通电话。”
宋浅予的睫毛微微颤抖,“你连夜风都舍不得让我吹,我又怎么会对你设防呢。”
江域的喉头发紧,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小鱼儿。”
“我知道的,江域。我们每个人都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你没有做错什么。”
那天过后,江域刻意和谢寂洲一家保持着距离。
他只想远远地关注着他们。
给他们一家三口挡风遮雨,做他们的保护伞。
他想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都留给他们。
但宋浅予不给他远离他们的机会,总是找各种理由来打扰他。
“江域,今天我和谢寂洲都没时间,你能帮忙看艾米吗?”
“江域,我知道你现在在公司,你下来,我们去吃饭。”
“江域,艾米可能想你了,她让我给你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来家里看她。”
诸如此类的善意打扰,让江域和他们一家紧密相连。
那一年里,江域被迫带了很多次艾米,也被迫去谢寂洲家里吃了很多次饭。
在一次次内心挣扎中,江域终于妥协,不再刻意疏离。
他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有分寸的常客。
.
产后一年,宋浅予重新回到舞台上。
第一次公开表演那天,她是带伤上阵的。
因为前一天晚上她练舞过度,把脚给扭伤了。
她怕领导不让她上台,忍着痛把肿胀的腿挤进了舞鞋,咬牙坚持跳完了整曲。
在后台脱下舞鞋的那一刻,她才感受到锥心般的痛。
谢茜看见后当场威胁她要拍照发给谢寂洲。
宋浅予转了一笔巨大的封口费,才让谢茜把照片删掉。
“宋浅予,我看你是疯了,为了跳舞命都不要了,你到底在拼什么?”
宋浅予看着淤青的脚背,“我只是想证明给裴舒看,就算生了孩子,也依然可以上舞台。”
“有几个能像你这样吃苦的,刚出月子就练上了。”
谢寂洲在外面等了很久,实在等不及了才发消息给宋浅予,【老婆,还要多久】
宋浅予把脚放进拖鞋里,深吸一口气才站直。
她试着走了几步,更加痛了。
“你看我这样很明显吗?”
谢茜白了她一眼,“我哥又不是瞎子。”
“那怎么办,他要是看见,肯定不许我再练了。”
谢茜趁火打劫。“你再给我转一万,我背你出去。”
“背我?”
“嗯,你不走路他不就看不出了吗?我把你背到车库,你给我一万块。”
宋浅予真的给她转了一万。
谢茜刚把人背到走廊,就碰到了谢寂洲。
谢寂洲上下扫了她们一眼,“几个意思?”
谢茜理直气壮的,“滴滴打人没见过?她雇我送她到车库。”
谢寂洲一把将宋浅予拉到自己怀里,“是不是累了,过来,老公抱。”
谢茜抓着宋浅予的胳膊。“你确定吗?钱可不退哦。”
谢寂洲问怀里的人,“她骗了你多少?”
宋浅予比了一个five。
谢茜不服气地说:“什么叫骗啊,我嫂子心甘情愿给我的。”
谢寂洲抱着宋浅予进了电梯。“以后少跟她玩。”
宋浅予心虚地不敢看谢寂洲的眼睛,把头埋进他怀里。“谢寂洲,我这几天想住宿舍,你送我去宿舍好不好?”
“不行,你说好只住三天的,今天已经第四天了。”
“住宿舍我训练更方便,也不会打扰到你们。”
“你在家里训练也不会打扰到我们。”
宋浅予:“艾米会来吵我。”
谢寂洲把人放进驾驶室。“我会管好她。”
“谢寂洲~”
谢寂洲帮她扣好安全带。“撒娇没用,今晚再不抱你睡,我要疯了。”
宋浅予只好妥协,“好吧。”
她小心翼翼地把受伤的那只腿藏起来。
没曾想,她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居然被谢寂洲捕捉到了。
他掀开她的裤腿,看见她淤青的脚踝。
然后顺势把她的鞋给脱了。
“宋浅予,你疯了?肿成这个样子还在跳?”
“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谢寂洲一言不发地把门关上,然后绕到了驾驶室。
宋浅予看了他好几次。“谢寂洲,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嗯,去医院看看。”
“你不骂我了?”
“看完了再骂。”谢寂洲深踩油门,把车往医院方向开。
医生检查完说没伤到骨头,休息一阵儿就好了。
宋浅予顿时有了底气,“你看,我说了没什么事。”
“行,那你自己走到车库。”
“啊,谢寂洲,我疼。”
“下次还敢这样带伤上去跳吗?”
“不敢了。”
谢寂洲去药房领药,宋浅予坐在走廊等他。
忽然有个小朋友跑过来揪着她包上的小挂件不放。
宋浅予冲小朋友笑了笑,“你喜欢吗?”
小孩被人拉到身后,“别乱碰别人的东西。”
宋浅予觉得声音耳熟,抬头看去。
李迦南站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也正惊讶地看着她。
“予……”
“李迦南。”
宋浅予看向李迦南腿边的小孩,“这是你儿子吗?”
李迦南低声应她,“嗯。”
宋浅予把包上的小挂件取下来递过去,“你喜欢的话阿姨送给你。”
“不用了。”李迦南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跟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
宋浅予正要开口,郑琪儿从右边走过来。
“宋小姐,好久不见啊。”
宋浅予打量着郑琪儿,“你好。”
郑琪儿把孩子拉到她那边,然后冲着宋浅予说:“你别误会啊,我跟他可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是各过各的,没结婚。你要是还喜欢他,不用管我。”
宋浅予有些尴尬。
“我没……”
“哎呀,你们那点事我都知道。他现在兜里都随时放西瓜味的糖呢。”
李迦南面色微怔,想阻止郑琪儿。
郑琪儿却越说越起劲,“他家里一整面墙的玩偶,都是替你收集的,连他儿子都碰不得。宋小姐,你哪天也去看看,别费了他一片心思啊。”
李迦南这才打断郑琪儿的话,“你别说了。”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你有胆想人,没胆承认?”
郑琪儿拉着孩子往一边走,“李迦南,当一回真正的男人吧。”
椅子旁只剩他们。
李迦南弯腰捡起宋浅予腿边的挂件,然后递给她。“你还好吗?”
宋浅予接过那个挂件,“我挺好的,李迦南,你呢?”
“我挺好的。”
李迦南眼眶湿润,“还能见到你,挺好的。”
宋浅予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快去追他们吧,他们该走远了。”
“嗯。”李迦南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假设你先遇到我,会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