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念的小靴子“咔嚓”一声,碾碎了脚边第三块钢化玻璃。玻璃碴子像细小的冰晶,在她沾着灰尘的粉色公主靴底簌簌发抖。她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鼻尖先接住了那股冲鼻的气味——是血的腥气,比灵泉空间里刚处理完的野鹿血还要浓上十倍,混着烧毁的电路板焦糊味,裹着呛人的细灰,争先恐后地往肺里钻。她小手紧紧攥着凌战战术腰带的尾端,那上面挂着的军绿色帆布包随着父亲的动作轻轻晃悠,里面装着她的水壶和备用尿布。仰着脖子看父亲的侧脸时,凌念的小短腿还得时不时踮一下脚尖:平时总爱用胡茬扎她脸蛋、嘴角总挂着笑的下颌线,此刻绷得像演习场拉得笔直的钢丝,泛着冷硬的青色。他腰间那把92式手枪的枪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指腹处都泛出了青白,像是嵌进了枪身里。凌念偷偷伸出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想去碰碰父亲僵硬的手指,又怕打扰到他,小手在半空中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乖乖缩回来,抱住了怀里抱着的、耳朵缺了一角的棕色小熊玩偶。
前方那堆扭曲变形的钢筋水泥废墟里,倚着的男人突然动了动。他身上穿着十年前军方科研所特有的藏青制服,左胸口袋上方的党徽早已被暗红色的血渍浸透,变成了深褐色,像一块干涸的污渍。鬓角的白发湿漉漉地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几缕灰黑色的发丝混杂其间,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当他费力地睁开眼时,那双浑浊得像蒙了层白雾的瞳孔里,缓缓映出了凌战的脸——就像被陡然接通的高压电流击中,凌战手中的枪“当啷”一声掉在了满地的碎瓷砖上,发出刺耳的回响。他的声音哑得像是用砂纸在粗糙的木板上狠狠擦过:“爸?”
这个迟来了十年的称呼,让男人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他叫凌啸天,是十年前军方最年轻的首席科学家,是凌战血脉相连的父亲,也是凌念从出生起就只在照片上见过的、从未谋面的“爷爷”。此时他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还在往外渗着黑红的血,每说一个字,都要先剧烈地咳嗽半口气,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小战……别过来,”他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我身上……有炸弹。”
凌念从凌战宽厚的大腿后面探出半个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虚弱的男人。她抱着小熊,小心翼翼地往废墟里挪了两步,小靴子踩在碎玻璃和碎石子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小熊柔软的毛绒爪子不经意间蹭过凌啸天的手腕,雪白的绒毛立刻沾了点刺目的红——凌念的指尖隔着小熊的布料轻轻捏了捏那处血迹,小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是新鲜的动脉血,温热的,带着生命的搏动,不是演习时用的那种冰凉粘稠的仿真血浆。然后她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用还带着奶味的软糯声音问:“爷爷,你疼吗?”她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实验室里回荡,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凌啸天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被添了一撮柴。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枯瘦的手指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被暗红色血手帕层层裹住的东西,颤抖着递到凌念面前。那手帕的布料很粗糙,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念念,”他看着她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歉疚,“爷爷给你的糖……要藏好哦,不能给别人看见。”
凌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冲过去想要抢夺那块“糖”,却被凌啸天骤然投来的眼神死死拦住——那是十年前无数个深夜,在明亮的实验室里,父亲手把手教他装拆导弹引信时的眼神,冷静、威严,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凌啸天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口,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这是所有证据:财团首领的瑞士银行账户信息、活人实验的原始录像备份、当年陷害我的完整录音。还有……”他艰难地抬起下巴,指了指头顶上方那根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砸下来的粗大钢筋,“终极计划是假的,我故意放出的消息,就是要逼那些杂碎自己现身。”
凌念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血手帕。指尖隔着带着余温的布料捏了捏里面的东西——硬硬的,薄薄的,形状规则,是量子级的存储芯片,比她灵泉空间里那台从外星飞船上捡来的星际翻译器还要薄上许多。她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凌战,父亲的眼睛红得像两只充血的兔子,布满了血丝,正死死盯着凌啸天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血洞,那眼神像是要把十年积压的疑问、痛苦和思念,都从那个洞里剜出来。
“为什么不找我?”凌战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十年里,我查了无数次你的死亡报告,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档案,哪怕是一张纸、一个字……”
“因为他们一直盯着你。”凌啸天的手突然猛地攥紧了凌念的手腕,那力气大得像一把冰冷的铁钳,勒得她细嫩的皮肤有些发疼。凌念瘪了瘪小嘴,却没有哭,只是疑惑地看着这位突然变得很凶的爷爷。“当年我反对用战士做活体实验,他们就联合起来诬陷我泄露军事机密。我只能假死脱身,暗中成立了‘夜影’组织——本来想搜集足够证据就公开一切,可后来……”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划破了实验室死寂的空气,“呜——呜——”的声音尖锐得像是要把人的耳膜刺穿。实验室的墙壁开始剧烈晃动,簌簌地往下掉水泥块和灰尘,墙角一台苟延残喘的仪器屏幕上,刺眼的红光疯狂闪烁:“基地自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180秒。”
凌战脸色剧变,一把抱起凌念就往门口冲。凌啸天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后靠了靠,重重地靠在碎裂的实验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从磨破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旧得掉漆的打火机——那是凌战十五岁生日时,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给他的,上面还歪歪扭扭地刻着“父子同心”四个小字。他颤抖着手点燃了身边散落的一堆文件夹,橘红色的火焰“腾”地一下窜了起来,映着他布满皱纹和疲惫的脸,恍惚间,竟像极了十年前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工作时的模样。“小战,照顾好念念……别像我一样,丢了初心。”
厚重的实验室合金门在他们身后“轰”的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火焰和绝望。凌念扒着凌战的肩膀,努力地回过头往后看,凌啸天的身影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被浓密的黑烟吞噬。凌战抱着她跑出大约一百米远,才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再也支撑不住,把脸深深埋在女儿温暖的颈窝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念念,那是你爷爷……我以为他死了十年,整整十年……”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凌念颈后的衣领。
凌念伸出小手,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就像平时她害怕时,父亲拍她那样。小熊的爪子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裹着血手帕的芯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芯片在微微发热——不是物理上的温度,而是她灵泉空间里的万法镜正在产生共鸣,发出轻微的震动。镜子里隐隐映出芯片的内部结构:除了凌啸天说的那些证据,竟然还有一份标着“星际移民计划”的详细草案,附着着精确的a-17星球坐标图和移民船的设计图纸。她把小下巴搁在凌战的头上,奶声奶气地安慰道:“爸爸不哭,爷爷给的糖,小熊帮你收着哦,藏得严严实实的。”
远处的实验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缓缓升上天空,遮天蔽日的灰尘和浓烟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连太阳都被遮住了,天地间一片昏暗。凌战深吸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抱着凌念站起身。身后传来士兵焦急的喊声:“凌队!外围发现大量不明身份武装人员,疑似财团雇佣兵!”他把凌念小心翼翼地放进停在不远处的防爆车里,摸了摸她沾满灰尘的小脑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念念乖,待在这里,锁好车门,千万不要乱跑,等爸爸回来。”
凌念乖巧地点点头,小短腿在座位上挪了挪,趴到车窗边,眼巴巴地看着父亲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军装上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清理,深色的污渍在迷彩服上格外显眼,肩章上的金色星星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闪着坚定的光芒。她悄悄打开小熊玩偶背后的拉链口袋,把裹着血手帕的芯片塞了进去,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巴掌大小、镜面光滑的万法镜,对准远处正在快速逼近的雇佣兵队伍。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们每个人的后颈——都有一个狰狞的黑色蛇形刺青,吐着信子,栩栩如生——和昨天苏晓芸姐姐来家里做客时,不小心露出的手腕内侧那个刺青一模一样!凌念记得妈妈说过,那是“夜影”组织的标志。
“爸爸!他们是坏人!”凌念举起小熊的爪子,使劲朝凌战的方向晃了晃,小熊爪子里躺着一个银色的小东西——是昨天苏晓芸姐姐偷偷塞给她,被她当场没收的微型追踪器。凌战听到女儿的喊声回过头,看到那个追踪器,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摸出腰间的对讲机,沉声下令:“各战斗小组注意,目标人员后颈有蛇形刺青,特征明显,实施抓捕,尽量留活口!”
防爆车的防弹玻璃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凌念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小手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的芯片。突然,掌心的万法镜“嗡”地一声亮了起来,镜面投射出淡蓝色的光芒,清晰地映出星际移民船的三维设计图纸,图纸下方还有一行闪烁的系统提示文字:“明日签到预告:星际动力核心x1。”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有些发困的眼睛,把万法镜也塞进小熊的口袋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凌啸天爷爷最后看她的眼神——那是一个科学家独有的眼神,充满了对未竟事业的遗憾,和对她这个从未谋面的小孙女沉甸甸的期待。
远处断断续续的枪声传来,凌念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一、二、三……”数到第十声枪响的时候,防爆车的车门被“咔哒”一声打开,凌战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胜利笑容:“念念,我们赢了,坏人都被抓住了。”凌念立刻像只小燕子一样扑过去,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小脸蛋在他满是硝烟味的衣服上蹭了蹭,突然觉得口袋里芯片的温度似乎透过布料传了过来,暖暖的,像一颗被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春雨的滋润下,悄悄开始发芽了。
身后,实验室的废墟还在冒着滚滚黑烟,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风把灰尘和烟霭吹向远方,露出一小片被染成灰色的天空。凌念趴在凌战的肩上,看着天上缓缓飘过的云朵,想起了凌啸天爷爷提到的“星际移民计划”。她偷偷用意念感应了一下灵泉空间里那台落满灰尘的星际翻译器,又摸了摸小熊口袋里那个薄薄的芯片,小嘴巴忍不住偷偷向上弯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老狐狸爷爷,你欠我的‘糖’,下次在遥远的星际里遇到,可要加倍还给我哦,要最大最大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