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清水观后厢房的灯火还在亮着。
白无垢正伏案比对两张阵图上的符文差异,朱砂笔在宣纸上勾勒出复杂的线条。苏挽雪安静地坐在窗边,流霜剑横于膝上,剑身映着烛火,偶尔闪过一道寒芒。林黯盘坐在榻上调息,混沌九幽煞元在经脉中缓缓流转,肩头旧伤处最后一丝阴寒已被彻底化去,只余淡淡青痕。
突然——
“砰!”
厢房的门被撞开,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滚了进来!
三人霍然起身。林黯一步踏前,扶起那人,只见他胸前有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汩汩涌出,脸色惨白如纸,正是墨文轩安排在百草园外围的暗桩,代号“夜枭”!
“夜枭”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林黯,涣散的眼神勉强聚焦,死死抓住林黯的手臂,嘴唇颤抖:“快……东厂刘荣……黑骑围了百草园……玄真子在催动‘镇物’……地脉震动……”
他每说一句,就呕出一口血沫,“他们……要提前行事……太子……太子被召往西苑探病……”
最后半句几乎是气音,说完,他抓住林黯的手骤然松开,头一歪,再无声息。
“夜枭!”白无垢急步上前,探他鼻息脉搏,颓然摇头,“失血过多……没救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跳跃,将三人凝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太子……”苏挽雪缓缓握紧剑柄,清冷的嗓音带着寒意,“若为‘血嗣’,今夜必遭毒手。”
白无垢脸色铁青:“魏忠贤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储君下手!太子若亡,国本动摇,京城必乱!”
林黯将“夜枭”的尸身平放于地,站起身,眼中寒芒如刀:“必须阻止。”
“可东厂黑骑精锐尽出,强闯等于送死。”白无垢快速分析,“西苑此刻定是龙潭虎穴,何况还有玄真子那等妖道坐镇,加上魏忠贤蓄养的死士……”
“救人为先。”苏挽雪斩钉截铁,流霜剑已然出鞘三寸,寒气弥漫。
林黯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回桌边,拿起那枚紫色“丹元阁”令牌。令牌入手,竟异常灼热,表面那些原本模糊的光纹此刻清晰流转,如同活物,隐隐指向西北方向——正是西苑!
“此物既与地下空洞共鸣,”林黯沉声道,手指摩挲着令牌温热的表面,“或许……是钥匙。”
白无垢眼睛一亮:“林兄弟的意思是……”
“分头行动。”林黯快速做出决断,“我携令牌,借其感应,尝试从地下密道潜入西苑核心。若能找到那‘镇物’所在,或可破坏仪式,救出太子。”
他看向苏挽雪:“苏姑娘,你与白先生在苑外制造混乱,吸引部分守卫注意。但切记,不必强攻,以袭扰为主,保全自身。”
“那你呢?”苏挽雪直视林黯,“孤身潜入,若被发现……”
“所以需要你们在外配合。”林黯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赤红药丸,“这是‘爆炎丹’,听雪楼秘制,引爆后声光剧烈,可作疑兵。”
他将药丸分给二人,又看向白无垢:“白先生,立刻联络墨先生,调动听雪楼京城所有暗线,做两件事:一是在西苑各处同时散布‘西苑地脉异动、太子危矣’的流言,务必让消息迅速传入某些御史、清流耳中。二是准备接应,在皇城各门、主要街巷安排人手,一旦我们出来,立刻混淆踪迹。”
白无垢重重点头:“流言一起,朝野震动,魏忠贤必得分心应对舆论,压力倍增。好计策!”
林黯已经开始整理装备,将几样得自枯骨巷和青铜匣的小工具塞入特制皮囊,又将那枚灼热的令牌贴身放好:“令牌感应指向怡心苑东南角假山,那里应是入口。我进去后,你们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不必等我。”
“林兄弟……”白无垢欲言又止。
苏挽雪上前一步,清冷的眸子深深看了林黯一眼,只说了三个字:“活着出来。”
林黯与她目光相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转身推开后窗。
窗外,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记住,子时三刻发动。”林黯最后叮嘱一句,身形如夜枭般掠出,融入黑暗。
白无垢看着窗外,深吸一口气,对苏挽雪道:“苏姑娘,我们也该准备了。今夜,怕是要把这京城的天,捅个窟窿。”
……
西苑东南角,荒废小院。
此处原是前朝某位失宠嫔妃的居所,本朝废弃后,少有人至。院中杂草丛生,假山倾颓,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
林黯伏在院墙阴影中,静静观察了片刻。四周寂静,唯有风声呜咽。怀中的令牌越来越烫,几乎要灼伤皮肤,表面的光纹流转速度加快,明暗闪烁。
他悄然来到假山后。假山由太湖石堆砌而成,奇崛嶙峋,布满了青苔和藤蔓。令牌的感应,最终指向假山底部一块毫不起眼、半埋于土中的青黑色岩石。
林黯蹲下身,拂开岩石表面的枯藤,将令牌轻轻贴在石面上。
“嗡——”
令牌轻震,表面的光纹如同水银般流淌下来,渗入岩石缝隙。岩石内部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随即,整块岩石向侧面无声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淡淡土腥和某种陈旧香料的气息,从洞中涌出。
洞口下方是石阶,深不见底。
林黯没有犹豫,收起令牌,矮身钻入。身后,岩石缓缓滑回原处,严丝合缝。
石阶陡峭,向下延伸。林黯将混沌煞元运至双目,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石壁开凿痕迹明显,每隔十阶,壁上便嵌着一块早已失去光泽的萤石。通道初时狭窄,仅容侧身,下行约十丈后,逐渐开阔,可容两人并行。
空气浑浊,但并无窒息感,显然有隐秘的通风口。更让林黯警惕的是,通道内残留着新鲜的气息——不止一道,且时间就在数日之内!有人近期频繁出入此地!
他放轻脚步,将神识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前蔓延。通道并非笔直,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岔路极多,如同迷宫。但怀中的令牌持续散发着温热,隐隐指引着方向——它似乎与地底深处的某个存在产生了共鸣。
林黯选择跟随令牌的感应,在迷宫般的通道中穿梭。沿途,他看到了更多人工痕迹:墙壁上刻有与前朝阵图相似的符文,有些地方甚至有壁龛,里面空空如也,但残留着香烛痕迹。
越往下走,空气中的阴煞之气越重。这种阴煞与幽冥教功法散发的不同,更加厚重、古老,仿佛是地脉深处自然孕育,经年累月积聚而成。
忽然,前方传来隐约的吟诵声和……淡淡的血腥味!
林黯心头一凛,立刻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身形如同鬼魅般贴壁前行。拐过一个弯道,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空间映入眼帘!
溶洞高约五丈,方圆三十余丈。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洞壁被修整过,镶嵌着九盏巨大的青铜灯盏,灯盏中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将整个洞穴映照得鬼气森森。
洞穴中央,九根刻满血色符文的黑色石柱呈环形耸立,每根石柱都有合抱粗细,高约三丈。石柱之间,以暗红色的光线相连,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图案。
而阵法中央,是一个血红色的玉石祭坛!
祭坛约丈许见方,通体赤红如血,表面流淌着妖异的光泽。祭坛之上,静静躺着一名身着明黄色蟠龙常服的少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正是当朝太子朱常洛!太子周身,被一层淡红色的光茧包裹,光茧微微起伏,仿佛在随着某种节奏呼吸。
祭坛前,一名披散长发、身穿玄黑道袍、手持白骨拂尘的老者,正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他每踏一步,脚下便亮起一个血色符文,与祭坛、石柱的光芒交相辉映。正是玄真子!
祭坛两侧,肃立着两名身着东厂蟒袍、气息阴冷的中年太监,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皆是易筋境后期的高手!两人手按腰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林黯藏身于一根石柱后的阴影中,心头怒焰升腾!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祭坛正在运转!淡红色的光茧不断从太子身上抽取着某种生机——那是蕴含皇室血脉的本源之力!同时,九根石柱通过地底脉络,将从太子身上抽取的生机与地脉中引来的阴煞之气混合,化作一股诡异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向某个方向输送……
那个方向,正是潜龙渊!
“以太子血脉为引,混合地脉阴煞……这就是所谓的‘九阴续脉’?魏忠贤到底想做什么?强化他与地脉的联系?还是……在为大阵提供某种‘催化剂’?”林黯心中念头急转,杀意渐浓。
太子呼吸微弱,生机正在流逝。不能再等了!
就在林黯准备暴起发难,直取玄真子,先破阵法核心时——
祭坛上的玄真子突然停下脚步,猛然转头,那双深陷的眼眶中射出两道幽光,直直看向林黯藏身的石柱!
“何方宵小,敢窥视‘九阴续脉’大法?”玄真子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铁片摩擦,“既然来了,便留下做辅祭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白骨拂尘一挥!
祭坛血光大盛!那包裹太子的淡红光茧骤然延伸出数道血色触手,以惊人的速度射向林黯藏身之处!同时,整个洞穴地面的符文齐齐亮起,一股沉重、粘稠的束缚之力凭空而生,笼罩了林黯周身!
林黯只觉身体一沉,仿佛陷入了泥沼,动作瞬间慢了三分!
而祭坛两侧的两名东厂大档头,在玄真子出声的刹那,已然化作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如同捕食的夜枭,直扑林黯!两人双手成爪,指尖乌黑,带起凄厉的破空声,赫然是东厂秘传的合击武学“玄阴锁魂爪”!
爪风交织成网,封死了林黯所有闪避角度!
“找死!”左侧大档头阴测测喝道,爪风已至林黯面门!
危急关头,林黯眼中厉色一闪,体内混沌九幽煞元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