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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讯公布后的日子,表面上波澜不惊,甚至充满了筹备婚礼细节的琐碎甜蜜。他们一起挑选简单的请柬样式(只发给极少数至亲好友),讨论婚礼当天的流程(力求简约私密),甚至兴致勃勃地规划了一个短暂的蜜月旅行(地点选在一个宁静的海岛)。沈清辞沉浸在平淡的幸福里,而陆寒洲,也似乎完全融入了这份安宁,每日与她同进同出,处理工作,参与治疗,笑容也日渐增多。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深处,尤其在夜深人静、沈清辞安稳睡去之后,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暗流,开始在陆寒洲的心湖下悄然涌动——婚前焦虑。

这不是对婚姻本身的恐惧,或是对沈清辞感情的怀疑。恰恰相反,是因为这份幸福太过真实、太过完满,反而让他内心深处某个从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产生了近乎本能的应激反应。

过往创伤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被更强大的爱、持续的治疗和稳定的生活暂时压制、转化。但当人生即将迈入一个被普遍视为“永恒承诺”和“幸福巅峰”的新阶段时,那种曾经历过“得到后又彻底失去”、“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极端体验,如同被触动的记忆幽灵,开始释放出无声的毒雾。

他的焦虑是隐蔽的,甚至他自己都未必能清晰言说。它表现为一些细微的变化:

· 过度关注“安全”:他会反复确认婚礼场地的安保方案,对宾客名单的审核严格到近乎偏执,甚至对蜜月行程的每一个交通环节都要亲自过问。表面上是对细节的负责,实则是内心对“失控”和“意外”的深度恐惧——害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会被任何无法预料的外力打碎。

· 对“完美”的隐形苛求:他会对请柬的字体、鲜花的颜色、甚至当天菜单的搭配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在意,有时会陷入短暂的纠结。这并非他本性中对物质的挑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转移——试图通过控制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来对抗对“人生重大事件可能不完美”的深层焦虑。

· 睡眠质量的波动:尽管不再有狰狞的噩梦,但他的睡眠变得浅而多思。有时会在半夜醒来,久久无法再次入睡,只是静静地侧躺着,凝视着身旁沈清辞沉睡的容颜,确认她的存在,感受她平稳的呼吸,才能将心中那莫名泛起的一丝“这会不会是梦”的恐慌压下去。

· 对自身情绪的过度检视:他变得更加内省,有时在两人轻松谈笑后,会忽然沉默片刻,仿佛在暗自评估自己刚才的快乐是否“足够真实”、“足够有资格”。他会担心,自己是否真的已经“足够好”,足以配得上这场婚姻,配得上沈清辞毫无保留的托付。过往的自我厌恶和“负担感”以更隐蔽的方式抬头。

最明显的一次,是在试穿定制礼服后。镜子里的他,西装笔挺,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沈清辞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空茫的恍惚。晚上,她轻声问他是不是累了。

陆寒洲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清辞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才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清辞,你说……这一切,是真的吗?不是我又一次……在崩溃前臆想出来的美好幻觉?”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沈清辞的心。她瞬间明白了他近日所有细微异常背后的根源——他害怕幸福是幻影,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创伤后大脑制造出来麻痹自己的海市蜃楼,随时会像过去的噩梦一样,在阳光下消散。

他不是不相信她,也不是不爱她。他是被过去那种从极高处骤然跌落、从拥有到彻底湮灭的极端体验吓坏了,以至于当真正的、巨大的幸福降临时,他的心理防御机制反而拉响了警报:太美好了,不真实。太完满了,危险。

沈清辞没有用“当然是真的”这样简单的话来安慰他。她深知,这种源于深层创伤的焦虑,需要的是理解、接纳和更稳固的现实锚定。

她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让他的目光无法逃避。“寒洲,看着我。”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摸摸我的手,是热的。”她引导他的手握住自己的。

“看看这个房间,是我们一起挑的家具,窗台上是你上周买回来的绿植,有点蔫了,因为你说要学着浇水但好像忘了。”

“看看你身上的睡衣,是我买的,洗过几次了,有点旧,但很舒服。”

“再看看我,”她将他的手拉到自己心口,“我的心跳,你感觉到了吗?它因为爱你、因为期待和你结婚,跳得比平时快一点。”

她用最具体、最感官的方式,将他拉回当下,拉回真实。

然后,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这一切像格陵兰的冰一样,看起来坚固,底下却是空洞,会突然塌陷。怕自己不够好,怕命运再次开玩笑。”她顿了顿,“寒洲,我无法向你保证未来一定一帆风顺,没有任何意外。那是不现实的承诺。”

她的坦诚让他睫毛微微一颤。

“但我可以告诉你,”她的语气更加郑重,“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是风是雨,是平淡是波折,我都不会像上次那样‘离开’。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结婚,不是为了得到一个‘永远幸福’的保证,而是为了得到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一起解决、绝不放开彼此手的法律与誓言的双重绑定。”

“你的焦虑,我看见了,我接纳。它不是你脆弱,而是你经历过那些事情后,留下的、需要被温柔对待的印记。我们可以把它告诉顾医生,一起在治疗中探讨。也可以在感到不安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做 grounding 练习,或者只是抱一会儿。”

她向前倾身,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陆寒洲,我们的幸福,不是易碎的玻璃,而是我们一起建造的房子。地基是我们共同经历的黑暗与治愈,梁柱是我们现在的理解与扶持,而未来,我们需要一起添砖加瓦,也可能需要一起修补裂缝。但只要我们俩都在里面,这房子就永远坚固,永远是我们遮风避雨的家。”

“所以,允许自己焦虑,允许自己害怕,但不要被它们骗了。我在这里,是真的。我们的爱,是真的。我们要结婚的决定,是真的。剩下的,我们一起,一天一天,把它过成真的。”

沈清辞的话语,像温润的水流,慢慢渗透进陆寒洲心中那片因恐惧而板结的角落。他没有立刻释然,但眼中那层空茫的恍惚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深刻理解的动容,以及一丝卸下重负般的疲惫与放松。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把脸埋在她的肩颈,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对不起……”他闷声说。

“不用说对不起。”沈清辞轻拍着他的背,“谢谢你告诉我。以后也要告诉我。”

“嗯。”他低声应着,手臂收紧。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陆寒洲的睡眠依然不深,但每次醒来,感受到怀中真实的温暖和重量,那莫名的恐慌便会消散几分。

婚前焦虑,如同幸福来临前最后一道阴影的考验。它提醒他们,创伤的影响深远而复杂,康复之路没有终点。但也正是在共同面对这份焦虑的过程中,他们的连接变得更加坚韧,信任的根基扎得更深。爱不仅是星光下的誓言,更是能够在对方最隐蔽的恐惧浮现时,给予最温柔的理解和最坚定的并肩。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们,将继续携手,学习在阳光下,与偶尔飘过的阴影共处,并将彼此,作为照亮前路最恒久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