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宫中设宴。
并非大朝会那般庄重,而是在一处临水的精致偏殿。
白柚今日换了身湖水绿的软烟罗宫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
乌发松松绾了个慵懒的堕马髻,只簪了一支碧玉玲珑步摇。
踏入殿内,几道目光便立刻黏了过来。
花俞沢坐在皇帝下首尊客之位,玄金常服,墨发未束,暗紫色的眼眸愈发幽深。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昨夜半分失态,只是目光落在白柚身上时,停留得略久了些。
容清绝一身月白锦袍,玉簪束发,正与永宁侯低声交谈,眉眼温润,姿态从容。
见白柚进来,他眸光微动,唇边噙着惯有的笑意,对她微微颔首。
萧恪与萧殷分坐两侧。
萧恪玄衣墨发,阴鸷的眉眼间沉淀着幽深的锐气,见到白柚,眼神凝了一瞬。
萧殷桃花眼中只剩下沉静的审视。
太后朝白柚招手,她乖巧地走过去,在太后身边落座,正好在花俞沢斜对面,与容清绝、萧恪几人也相隔不远。
皇帝今日神色比前两日缓和许多,言谈间甚至带了几分家常的随意。
酒过三巡,气氛渐松。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通传:
“永宁侯世子,萧子瑜到——”
殿内微微一静。
萧子瑜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世子规制的锦袍,身姿挺拔,俊朗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明朗笑容,只是那笑意在触及白柚时,微微凝滞了一瞬,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薄红。
他先向皇帝、太后行礼,又与在座众人一一见礼,姿态爽朗,礼节周到。
轮到白柚时,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声音却清晰:
“灵柚……郡主安好。”
白柚狐狸眼弯起,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子瑜哥哥来啦。”
萧子瑜脸上红晕更深,匆匆应了一声,便在永宁侯下首落座,只是目光总忍不住往白柚这边瞟。
皇帝笑道:“子瑜这孩子,前些日子总不见人影,今日倒是来得齐整。”
永宁侯连忙道:“犬子前些时日身子有些不适,在家中静养,劳陛下挂心了。”
萧子瑜也起身道:“让皇伯父担心了,子瑜已无大碍。”
酒宴继续,丝竹声起。
白柚正低头拨弄着盘中一颗晶莹的葡萄,忽觉一道视线牢牢锁住自己。
她抬起眼,对上花俞沢暗紫色的眼眸。
他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正静静望着她,那目光深沉专注,仿佛殿内其他人都不存在。
白柚狐狸眼眨了眨,对他露出一个娇软又无辜的笑容,然后,她轻轻张开红润的唇瓣,将那颗葡萄含入口中。
她的动作很慢,舌尖甚至若有若无地舔了一下葡萄光滑的表皮,才缓缓咬破。
清甜的汁液染上她嫣红的唇,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边一点痕迹。
眼神却始终与花俞沢对视着,带着恶劣的诱惑。
花俞沢的喉结,在她舌尖舔过唇瓣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而这一幕,并未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哦豁!当着笑面虎、疯狗、渣男的面,给西域毒蛇抛媚眼还舔葡萄!这是要引爆全场吗?!天呐天呐,这修罗场浓度超标了!】
萧恪的脸色阴沉下去,阴鸷的眉眼间凝聚起戾气。
萧殷桃花眼微眯,眸光沉冷。
容清绝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许,丹凤眼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光。
萧子瑜更是看得脸腾地一下红透,慌忙别开视线,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瞟。
皇帝威严的声音忽然响起,压下了殿内微妙的暗流:
“近日朝中宫中,诸多纷扰,如今也该有个了结了。”
他的目光落在白柚身上,眼神复杂,带着帝王的考量与长辈的疼惜。
“灵柚,你如今是郡主之尊,婚事却一直悬而未决,引得诸多纷争。”
“今日趁此家宴,朕便问你一句。”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萧恪、萧殷、容清绝、花俞沢……还有子瑜这孩子,对你皆有情意,亦各有长处。”
“你自己心中,究竟属意谁?”
“朕今日,便为你做主,定下这门亲事,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殿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白柚身上。
白柚抬起狐狸眼,目光从萧恪、萧殷、容清绝、花俞沢、萧子瑜脸上一一掠过。
她唇边慢慢绽开一个娇艳又奇异的笑容。
然后,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响在每个人心头:
“皇上,太后娘娘,灵柚……”
她眼波流转,最后落在虚空某处,仿佛那里站着一个人。
“想嫁给江九泠。”
死寂。
连丝竹声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皇帝惯有的沉稳出现了裂痕,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皇帝难以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太后握着白柚的手都在发颤:“灵柚!你胡说什么!江九泠他……他只是个琴师!”
光团在白柚意识里尖叫:【柚柚你真敢说啊!当着所有人的面,放着四个顶配男人不要,要嫁琴师!你这是要把天捅破啊!刺激!太刺激了!】
白柚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执拗道:
“灵柚没有胡说,皇祖母。”
她看向皇帝,狐狸眼里水光盈盈,却异常坚定。
“灵柚想嫁的人,就是江九泠。”
“为什么?”太后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他一个琴师,如何配得上你,他……他能给你什么?!”
“他能给我弹一辈子琴呀。”
白柚理所当然地说,眼神里是全然的认真。
“他能时时刻刻陪着我,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我说什么他都听,也不会算计我,利用我,更不会……让我伤心。”
她每说一句,那几个男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灵柚。”皇帝终于找回了声音,威严的眉宇间是清晰的不赞同与忧虑。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江九泠身份低微,如何能做你的郡马?这……这成何体统。”
白柚狐狸眼里的水光瞬间凝聚,泫然欲泣地望向皇帝。
“皇上金口玉言,方才说要为灵柚做主。可灵柚说了真心话,皇上却又不允了么?”
她微微抿起红唇,那副委屈又执拗的模样,娇嫩得让人心头发软。
皇帝被她噎得一时无言,露出罕见的无奈。
太后紧紧攥着她的手:“灵柚,这不是儿戏。”
“皇祖母……”白柚将脸埋进太后肩头,声音闷闷的。
“您不是最疼灵柚的吗?您说过,只要灵柚开心就好……跟九泠在一起,灵柚最开心了。”
她这招以退为进,将太后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
果然,太后拍抚着她后背的手微微发僵,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只剩心疼的叹息。
“胡闹!”萧恪猛地站起身,玄色衣袍下摆扬起。
他阴鸷的眉眼间戾气翻涌,死死盯着白柚:“江九泠?那个琴师?他凭什么!”
萧殷桃花眼里的沉静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荒谬感冲击后的冰冷怒意。
“阿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我大周郡主,金枝玉叶,他是什么身份?他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容清绝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透着山雨欲来的压力:“莫要任性,此事关乎你终身,更关乎皇家体面,岂可如此草率?”
花俞沢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闲适,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紧握扶手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竟输给了一个……琴师?
萧子瑜已经完全懵了,他呆呆地看着白柚。
白柚从太后怀里抬起泪痕未干的小脸,狐狸眼红红地扫过他们。
“凭什么?”她声音软软的。
“就凭他对我好,心里只有我一个,不会让我难过,不会算计我,更不会……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你们呢?”
她看向萧恪,眼神里是清晰的控诉。
“阿恪,你脾气那么坏,动不动就凶我,以前还……还那样对我。”
萧恪身体一僵,阴鸷的眼底翻涌起痛苦和懊悔。
白柚的目光转向萧殷。
“阿殷,你心里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我。你有你的野心,你的权衡,你的不得已。”
萧殷脸色苍白,只剩下刺痛的空洞。
她又看向容清绝。
“王爷,你太会算计了,连喜欢我,都要算好步骤,谈好条件。跟你在一起,每一步都在你的计划里,我不喜欢。”
容清绝露出底下被刺痛的真实。
最后,她的目光掠过花俞沢,只停留了一瞬,便飞快移开,但那一眼里的疏离和“你更不行”的意味,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
花俞沢眸光瞬间沉黯,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