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图勒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铁青。
他当然知道女儿被冤枉了。
但此事一旦被坐实为西域指使,意图谋害大周储君,插手大周内政,那便是足以挑起两国战端的滔天大罪。
他心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那双粗犷的眼眸里,只剩下痛苦和决绝。
在国家大义与女儿之间,他别无选择。
那图勒猛地一步上前,“啪”地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孜娜脸上,将她打得趔趄后退。
“孽女!还敢狡辩!”那图勒怒吼,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而微微发颤。
他转身,对着御座方向,轰然跪倒,以头触地。
“皇帝陛下!王上!是末将教女无方!这孽女……这孽女定是因爱慕四皇子殿下不得,这才猪油蒙了心,犯下如此大错!末将……末将愿代女受罚!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他将一桩可能涉及两国邦交的政治阴谋,硬生生扭转为“因爱生恨、争风吃醋”的私人恩怨。
孜娜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瞬间涌出屈辱和绝望的泪水。
“爹!你怎么能……”
“闭嘴!”那图勒厉声打断她,眼神凶狠如刀。
他希望女儿能懂,能主动认错,为西域,也为她自己谋一条生路,至少罪名轻些。
赫连朔与索朗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沉痛与无奈。
他们也明白,这是目前能保全大局的唯一办法。
皇帝面色沉凝。
他自然看得出这其中必有隐情,那图勒的话漏洞百出。
可眼下,将此事定性为“私人恩怨”,无疑是明面上对大周最有利的选择。
皇帝的目光,缓缓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花俞沢。
花俞沢静静站在那里。
他暗紫色的眼眸冰冷地扫过跪地请罪的部下,扫过眼中充满祈求的孜娜。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白柚身上。
她还被容清绝护在怀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微微睁大的狐狸眼里映着庭院的肃杀。
花俞沢缓缓看向皇帝,声音沉稳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仪: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孜娜犯下此等大错,险些酿成两国大祸,罪无可恕。”
花俞沢对着皇帝微微颔首。
“此女虽为我西域子民,但既然在大周犯事,触犯大周律法,自当交由陛下,按大周律例,秉公处置。”
“我西域,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光团惊愕:【毒蛇好狠!好心机!这个宫女肯定也是他的人,故意陷害孜娜!这样能保住西域不被大周问责,还把锅甩得干干净净!】
那图勒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老泪纵横,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哀求。
他知道,这已是王上能给他的女儿、给西域,最后的体面——至少,是秉公处置,而非立刻处死。
至于能否活命,全看大周的态度,和他女儿自己的造化了。
孜娜彻底瘫软在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癫狂的怨毒。
她死死盯着白柚,又猛地转向花俞沢,声音凄厉破碎:
“王上!您不能……您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是——”
她的目光再次钉回白柚。
“是她!一定是她!她嫉妒我!她恨我!所以才设计害我!”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无伦次地嘶喊:
“她想独占王上!她想让我死!王上!您不能信她!她是个妖女!她——”
光团在意识里翻了个白眼:【啧,被当棋子使了不找花俞沢算账,倒来咬你?这脑子,难怪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白柚微微蹙眉,往容清绝怀里又缩了缩,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到了。
皇帝脸色一沉:“放肆!死到临头,还敢污蔑郡主!拖下去!”
立刻有禁军上前,将还在嘶喊挣扎的孜娜拖走。
那图勒跪在地上,深深叩首,肩膀剧烈地颤抖,却没有再抬头。
赫连朔与索朗也深深拜伏。
一场险些颠覆两国关系的风波,似乎就这样,被强行按了下去。
皇帝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萧恪身上:
“太子萧恪,性情虽有失当之处,但此番乃遭人设计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以致当庭失仪。朕,亦有失察之责。”
他微微停顿,看着儿子挺拔却沉默的身影。
“即日起,解除东宫幽禁,恢复其原本朝务职务。至于太子之位……朕要看其日后表现,再行定夺。”
萧恪缓缓抬眼,对上父皇深沉的目光:
“儿臣,谢父皇恩典,儿臣定当痛改前非,恪尽职守,不负父皇期许。”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花俞沢:
“王上深明大义,朕心甚慰。此事既已查明,便到此为止。望两国以此为鉴,永修盟好。”
花俞沢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陛下英明。”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白柚身上,她依旧依在容清绝臂弯里,狐狸眼里残留着惊悸后的水光。
他朝她伸出手,声音放得低沉:
“阿柚,过来,跟我回去。”
白柚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没有立刻动作。
容清绝揽着她的手臂并未松开,温润的嗓音响起:
“王上,灵柚今日受了惊吓,心神不宁,此刻最需静养。宫中医署更为稳妥,不如让她先随太后回慈宁宫,由太医好生调理。”
“不必劳烦。”花俞沢的声音冷了几分,“本王自会照顾好她。”
萧恪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尚未散尽的戾气,一步上前,挡在了白柚与花俞沢之间。
他阴鸷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占有:
“王上,灵柚是我大周郡主,自有宫中照料,不劳西域费心,今日之事,她因我受惊,我自会负责。”
萧殷也走了过来,站在萧恪身侧,桃花眼只剩下沉沉的锐利:
“皇兄所言极是,王上毕竟是外客,郡主千金之躯,安置于宫中更为妥当。若王上不放心,本王亦可从旁协助照看。”
四个男人,隐隐将白柚围在中心。
花俞沢看着他们都在护着她,以各自的方式,将她牢牢圈在羽翼之下,与他隔开。
而他,这个曾以为能轻易将她带走的西域王者,此刻竟像个被排斥在外的入侵者。
【花俞沢虐心值达到98%!警告!目标情绪极度不稳定!】光团的声音带着尖锐的警报。
但他没有发作。
甚至,他露出一个邪肆而充满力量感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冰凉,未达眼底。
他缓缓放下伸向白柚的手,负到身后。
“好。”他开口,声音却奇异得平稳,听不出喜怒。
“既然诸位都觉得宫中更为稳妥,那便依诸位所言。”
他的目光最后在白柚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不见底。
“阿柚,”他唤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好好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步伐沉稳,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西域使团一行人,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萧恪侧过身,低头看着白柚苍白的脸,戾气未散,却又混杂着心疼和急躁:
“他走了。”
萧殷桃花眼里沉淀着复杂的情绪。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唇。
容清绝轻轻拍抚着她,温声道:
“灵柚今日受惊不小,不如本王送你回宫歇息?”
白柚眼眶还红着,有些惊悸后的虚弱:
“好。”
容清绝扶着白柚,转身朝宫外走去。
萧恪下意识想跟上,被皇帝威严的目光一扫,脚步顿住,眼底翻涌着不甘。
萧殷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眼中最后的光也寂灭下去。
两人刚踏入郡王府暖阁,便见江九泠已迎了上来。
他的目光在触及白柚苍白脸色和泛红眼眶时,眸色沉了沉。
他走上前来,极其自然地扶住白柚另一侧的手臂,仿佛没看见旁边的容清绝。
“县主脸色不好,可是受了惊吓?”他声音清冷却关切。
白柚顺势微微靠向江九泠:
“嗯……东宫那边,死了人……”
江九泠立刻让她完全倚靠着自己,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动作熟稔而亲昵。
“不怕。”他声音依旧清冽,却异常柔和,“已经过去了。”
他转身去倒了蜜水,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唇边。
“喝点水,压压惊。”
白柚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一副依赖又脆弱的模样。
容清绝站在几步开外,静静看着这一幕。
江九泠用指腹轻轻拭去她唇角一点水渍,动作轻柔。
他看向白柚,清冷的眼眸里只映着她的倒影。
“还怕么?”他低声问。
白柚摇摇头,伸手拉住他素白的衣袖,仰起脸,狐狸眼水光盈盈。
“九泠在这儿,我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