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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论蜀国灭亡的根本原因 > 第416章 锦官城的新与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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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冬日来得迟,却带着一股黏腻的湿冷,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得人透不过气。王二的娘坐在锦官城的老织坊里,手里的梭子在蜀锦经纬间穿梭,动作却比往日慢了许多。织机上的纹样是“汉宫春晓”,还是前几年宫里定下的样子,可如今,这锦缎织出来,再也送不到宫里去了。

织坊外传来一阵喧哗,是几个穿着魏兵铠甲的士兵,正吆喝着让沿街的商户缴纳“秋防钱”。王二的娘抬头看了一眼,赶紧低下头,把梭子攥得更紧了。她的儿子王二,去年还在沓中跟着姜将军打仗,如今坟头的草怕是都长齐了,可这税钱,却换了拨人来收。

“张婶,还织这旧纹样呢?”隔壁染坊的李叔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昨日魏营里的校尉来我这儿,说要些‘魏宫瑞兽’的花样,价钱给得高,我看你不如也改了吧。”

王二的娘没抬头,声音闷闷的:“织了一辈子汉宫纹,改不了了。”

李叔叹了口气,没再劝。他知道这老妇人的心思。王二爹是跟着先帝从荆州过来的老兵,死在夷陵之战里;王二又死在沓中,这织坊里的每一寸锦缎,都织着她们家对“汉”字的念想。可念想当不了饭吃,如今成都城里,改织魏式纹样的织坊,已经占了大半。

街面上的变化,比织锦的纹样变得更快。曾经挂着“汉家布庄”“蜀都酒楼”的幌子,如今多半换了新名,有的直接挂上了“魏记”的招牌。穿绸着缎的魏官在街上走马,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比从前的蜀官更显张扬。孩子们追在马后,捡着魏官扔下的铜钱,嬉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只有汉昭烈庙和武侯祠,还维持着旧日的模样。每日清晨,总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提着篮子去那里,摆上些简单的供品,对着先帝和武侯的牌位,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王二的娘,每旬也会去一次,把织到一半的锦缎拿给武侯看,像是在跟他说:您看,这汉宫纹,还有人在织呢。

这天傍晚,王二的娘刚收了织机,就见一个穿着素色袍子的中年人走进来。那人面生得很,却带着一股熟悉的书卷气,目光落在织机上的“汉宫春晓”纹上,久久没有移开。

“这纹样,织得真好。”中年人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王二的娘打量着他:“客官是……?”

“在下樊建,刚从洛阳回来。”中年人拱手道,“从前在宫里当值,常看您织的锦缎送进宫去。”

王二的娘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位樊尚书。景耀年间,他总跟着姜将军来织坊,嘱咐她们把锦缎织得结实些,说要给边关的士兵做冬衣。她赶紧搬了把椅子:“樊大人快坐,您……怎么回来了?”

“回来守着先帝和武侯。”樊建坐下,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洛阳虽好,却不是家。”

他说起洛阳的事,说安乐公刘禅在那里过得安稳,说司马昭对蜀地旧臣还算宽和,说谯周老先生整日闭门读书,不再过问世事。王二的娘静静听着,听到刘禅说“此间乐,不思蜀”时,手里的线轴“啪”地掉在地上。

“陛下他……真这么说?”她声音发颤。

樊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或许,他有他的难处。”

“难处?”王二的娘忽然红了眼眶,“我们王二没难处吗?沓中那么冷,他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还不是照样往前冲?那些死在绵竹的娃娃们,没难处吗?他们爹娘还在家等着呢!”

樊建的喉结动了动,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从洛阳回成都的路上,看到绵竹关的旧址,荒草已经没过了膝盖,当年战死士兵的白骨,还散落在黄沙里。当地的百姓说,每到阴雨天,就能听见哭喊声,像是在问“为何而死”。

“其实……”樊建低声道,“武侯当年在《出师表》里写‘益州疲弊’,不是没道理的。年年打仗,百姓早就累了。魏兵进城那天,我看见好多人站在街边,脸上……没什么恨,只有松了口气的样子。”

王二的娘愣住了。她想起去年秋天,邓艾的军队刚到雒县时,街坊们吓得往山里跑。可等魏兵进了城,没烧杀抢掠,只是换了个衙门收税,日子好像……也能过下去。那些曾经喊着“兴复汉室”的年轻人,很快就适应了新的日子,有的去给魏官当差,有的学着做魏式的生意,好像“汉”这个字,从来没存在过。

“可总有些东西不能忘啊。”她捡起线轴,声音带着哭腔,“王二爹临死前说,他跟着先帝,是为了让天下人都能好好过日子;王二说,跟着姜将军,是为了不让爹白死。要是连我们都忘了,他们不是白死了吗?”

樊建看着她手里的锦缎,汉宫的飞檐、朱红的宫墙、往来的朝臣,在丝线的交织下,栩栩如生。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武侯当年那么看重蜀锦——这不仅是蜀地的物产,更是一种念想的寄托,是把“汉”字一针一线织进日子里的执着。

“您说得对,有些东西不能忘。”樊建站起身,对着王二的娘深深一揖,“明日起,我来您这织坊帮忙吧。我虽不会织锦,却认得些字,能帮您记记账目。”

王二的娘愣住了,随即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樊建果然天天来织坊。他帮着记账,帮着晾晒锦缎,有时也会站在织机旁,看着那些丝线在王二的娘手里变成熟悉的汉宫纹样,一站就是半天。魏营里的人听说前蜀的尚书在织坊帮忙,来看过几次,见没什么异动,也就懒得管了。

转眼到了开春,成都的桃花开了,武担山上一片绯红。王二的娘织好了一匹“汉宫春晓”锦,樊建说要把它送到武侯祠去。两人提着锦缎往祠堂走,路上遇见不少百姓,有的对着锦缎指指点点,有的则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走到祠堂门口,正撞见几个魏兵在张贴告示,说要把汉昭烈庙和武侯祠合并,改叫“蜀地先贤祠”。樊建上前一步,拦住他们:“这是汉家先帝和武侯的祠堂,不能改。”

带头的魏兵认得樊建,撇了撇嘴:“樊大人,如今是大魏的天下了,改个名字怎么了?再说,这祠堂的香火钱,还是我们魏营在出呢。”

“香火钱我来出。”樊建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供桌上,“只要我活着一天,这祠堂就还叫汉昭烈庙、武侯祠。”

魏兵嗤笑一声,没再理他,贴完告示就走了。樊建看着那“蜀地先贤祠”的字样,伸手想撕,却被王二的娘拦住了。

“别撕。”她轻声说,“名字改了,心里的念想改不了。您看,这祠堂里的香,不还在烧着吗?”

樊建抬头望去,果然,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盘旋在先帝和武侯的牌位前。几个老人正在擦拭牌位,动作虔诚得像在呵护稀世的珍宝。他忽然明白,蜀国的灭亡,或许早在邓艾进成都之前就注定了——当“兴复汉室”从信念变成口号,当百姓的日子被战事拖得疲惫不堪,当朝堂上的人忘了初心,这江山就算换了名字,也不过是顺应了人心。

可人心这东西,又最是复杂。它能在安逸里忘了痛,也能在某个瞬间,被一缕青烟、一匹旧锦、一句老话,勾起重来。就像王二的娘还在织的汉宫纹,像樊建守着的祠堂,像那些老人日复一日的祭拜——这些散落在日子里的碎片,或许成不了复国的火种,却也没让“汉”字彻底消失。

王二的娘把那匹“汉宫春晓”锦挂在了武侯祠的梁柱上,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锦缎上的金线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当年蜀地的希望。樊建站在锦缎下,望着武侯的牌位,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锦官城的日子还在继续,旧的纹样和新的招牌共存,汉家的祠堂和魏营的旗帜相望。或许,这就是亡国后的常态——没有那么多慷慨悲歌,只有柴米油盐里的坚守与妥协,只有在新与旧的拉扯里,慢慢找到活下去的方式。

而那些关于蜀国灭亡的原因,那些关于人心与江山的道理,或许就藏在这匹锦缎的经纬里,藏在樊建和王二的娘的沉默里,藏在锦官城每一个日出日落里,等着后人慢慢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