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小筑，艾莉丝醒了。
不是那种猛地坐起、尖叫一声的惊醒。
是眼皮颤了颤，然后慢慢、慢慢地睁开。
碧绿的眼眸先是茫然地盯着头顶柔和发光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动，打量着这间陌生又异常静谧的房间。
身体很软，没什么力气，但也不疼。
脑子里空荡荡的，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
之前的剧痛、尖啸、冰冷的蓝光、那些混乱可怕的碎片……好像只是一场噩梦，醒了就散了。
她撑着坐起身，薄被滑落。
身上换了干净的素白寝衣，料子柔软得不可思议。
“你醒了？”
温和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柳如是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闻起来就很清淡的粥，还有一小碟看着很精致的点心。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柳如是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矮几上，伸手很自然地摸了摸艾莉丝的额头。
“嗯，温度正常。睡了快两天了，先喝点粥吧。”
艾莉丝有些怔怔地看着柳如是，又看了看那碗粥。
“这里……是哪里？”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沙哑。
“我……我是谁？”
柳如是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看来陛下说得对，那些记忆的封印和破碎，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这里是曦日城，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柳如是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艾莉丝嘴边。
“你是艾莉丝。其他的，等你好些了，慢慢想，不着急。”
艾莉丝顺从地喝下粥。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冰冷的身体舒服了一些。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唯一的窗户——其实那不是真的窗户，是微光界模拟出的、带着朦胧光晕的“窗景”。
窗外，隐约能看到一株巨大樱树的枝叶轮廓，在柔和的光中轻轻摇曳。
看着那棵树，艾莉丝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无处着力的恐慌感，似乎被抚平了一点点。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包裹着她。
“那棵树……”她喃喃道。
“那是陛下的‘微光界’里，最核心的存在之一。”柳如是柔声解释。
“在这里，很安全，陛下也吩咐了，让你好好休息。”
“陛下？”艾莉丝重复，这个词对她来说很陌生，但又奇异地不让人排斥。
“嗯，就是这座城的主人，林曦陛下。”柳如是笑了笑。
“也是他把你从……不好的状态里救回来的。”
艾莉丝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
救回来的？
从什么状态？
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很冷，很黑，还有……很响的嗡嗡声。
“我……做了个梦。”她忽然小声说。
“梦到好多人在跑，在叫……还有红色的灯一直在闪……有个人拉着我，说快逃……”
她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呼吸微微急促。
“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柳如是连忙放下碗，握住她的手，一股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灵能缓缓渡过去。
“先养好身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艾莉丝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暖，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柳如是，碧绿的眸子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依赖。
“你……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柳如是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是柳如是，这里的……嗯，算是管事吧。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你现在是曦日城的人了，是陛下要照顾的人。在这里，只要你不做坏事，大家都会对你好。”
艾莉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虽然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但这个地方，这个人，还有窗外那棵让人心安的树……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天工密苑。
凯瑟琳正在向林曦汇报审讯和深海俘虏的情况。
“……冰璃的情绪不稳定，但‘人性’的部分似乎有松动的迹象。她提到了‘污染源’和‘不该来的目光’，但拒绝详细解释。”
“那个深海领头的，叫‘鳃眼’的家伙，态度也有微妙变化。之前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今天我再去，他虽然还是嘴硬，但眼神闪躲，似乎在权衡什么。”
凯瑟琳说着，把一份整理好的报告玉简递给林曦。
林曦接过，神识一扫，内容了然。
“深海那边，通过某种我们还没掌握的隐秘渠道，可能已经联系上他了。”
“而且，给了他不死，甚至配合我们的指令。”
凯瑟琳一怔：“老师，您怎么知道？”
“猜的。”林曦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
“深海生物，尤其是这种侦察部队的小头目，被抓后只有两种反应：要么立刻自裁，要么顽固到底。他之前是后者，现在出现了犹豫和权衡，只可能是因为外部指令变化。”
“那……我们要顺着这条线，反查深海的通讯方式吗？”凯瑟琳眼睛一亮。
“查，但要隐蔽，不要打草惊蛇。”林曦点头。
“让百工坊和巡天阁联合成立一个小组，专门研究水牢那边的能量波动和水质变化。深海的技术路线和我们差异很大，或许能发现点有趣的东西。”
“是。”凯瑟琳记下。
“至于冰璃……”林曦顿了顿，看向凯瑟琳。
“你做得不错。攻心为上。她现在就像一个精密的仪器，外壳裂了条缝，看到了里面原本不属于她的‘零件’。迷茫和痛苦，会让她更容易突破。”
“老师，她提到的‘不该来的目光’……您觉得是指什么？”凯瑟琳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林曦沉默了片刻。
银色的眼眸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天工密苑的墙壁，望向了无垠的星空。
“宇宙很大，凯瑟琳。”他缓缓道。
“‘星骸’不会凭空掉下来。艾莉丝记忆里的‘实验’，冰璃使用的‘源质调和剂’，深海惧怕的‘深黯之潮’……这些碎片，或许都在指向同一个来源。”
“您是说……有外星文明在干预？或者观察？”凯瑟琳感到一阵寒意。
“观察？也许吧。”林曦收回目光，语气平淡。
“也可能是丢垃圾的时候，不小心把几件危险的‘玩具’，掉到了一个刚刚开始爬科技的‘蚂蚁窝’旁边。蚂蚁们好奇地去碰，有的被毒死了，有的发生了变异，有的……把玩具碎片当成了宝贝。”
这个比喻让凯瑟琳有些毛骨悚然。
“那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就是那群发现了玩具碎片，并且开始琢磨它怎么玩的蚂蚁。”林曦站起身，走到窗前。
“区别在于，我这只蚂蚁，不想只当玩具的受害者，或者拙劣的模仿者。”
他转身，看向凯瑟琳，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
“我要搞明白这玩具的原理，拆解它，学习它，然后……用它来武装自己，甚至，找到那个丢玩具的家伙，问问它，到底想干什么。”
凯瑟琳被老师的野心震撼了。
“学生明白了。我们会全力配合老师。”
“嗯。”林曦点头。
“去吧。冰璃那边，可以再添一把火。带她去见见艾莉丝——当然，是隔着安全的观察窗。让两个‘实验体’见见面，说不定能刺激出更多东西。”
“是！”凯瑟琳领命，正要离开。
突然。
一股剧烈而不稳定的能量波动，猛地从巡天阁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凯瑟琳脸色一变。
林曦眉头微皱，神识瞬间铺开。
下一秒，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是禁灵间。冰璃那边……出状况了。”
禁灵间。
冰璃依旧坐在椅子上。
但她的状态，和凯瑟琳离开时完全不同。
她双手紧紧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
不是那种轻微的、内部冲突的颤抖。
是如同癫痫发作般的、全身性的剧烈痉挛！
“警告！警告！人格基底崩溃！记忆防火墙被未知情感流冲击！源质调和剂活性异常升高！系统过载！系统过载！”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在她颅内疯狂回响。
但此刻，占据她意识的，不再是那些指令和数据。
是画面。
铺天盖地的画面。
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被封锁的堤坝。
……
白色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
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身上连着好多管子。
一个穿着白大褂、看不清脸的女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璃璃乖，再坚持一下。爸爸的新药快成功了，你很快就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出去玩了。”
“妈妈……疼……”
“不疼不疼，妈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讲大海的故事……”
……
画面跳跃。
还是那个房间，但气氛紧张。
很多穿着防护服的人进进出出。
那个温柔的女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狂热、头发花白的男人，他紧紧握着小女孩的手。
“璃璃，你是最特别的！E-07样本和你的融合度是最高的！爸爸成功了！你会成为新人类的先驱！”
“爸爸……我怕……那些蓝光……”
“别怕！那是力量！是未来！”
男人将一管幽蓝色的液体，注入了小女孩的静脉。
……
剧痛。
冰冷的、仿佛要将灵魂冻结的蓝光在体内炸开。
视野变成一片混乱的、交织着金属冷光和血肉扭曲的噩梦。
尖叫声，警报声，玻璃破碎声。
“实验体失控！污染泄露！”
“放弃外围！关闭所有闸门！”
“不！我的女儿还在里面！让我进去！”
“博士！冷静！她已经没救了！快走！”
“璃璃——！！！”
男人绝望的呼喊，被厚重的合金闸门隔绝。
最后映入小女孩逐渐被蓝光吞噬的眼眸的，是父亲那张扭曲的、混合着疯狂、悔恨和绝望的脸。
以及，闸门缝隙外，那双缓缓睁开的、巨大无比、冰冷无情的……
星辰之眼。
……
“不——！！！”
冰璃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完全不似电子音的凄厉尖叫！
“爸爸——！！！”
轰！！！
以她为中心，狂暴的幽蓝能量混合着冰寒刺骨的气息，如同爆炸般轰然炸开！
禁灵间那掺了禁灵材料的特种合金墙壁，竟被这股力量冲击得向内凹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她手脚上的特制镣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表面的符文疯狂闪烁，然后接连崩碎！
眉心的额环，“啪”地一声裂成两半，掉落在地。
束缚，全破！
冰璃站起身。
深蓝色的短发无风自动，周身缠绕着狂暴的、如同实质的幽蓝光流和冰晶风暴。
她的眼睛，一只依旧是深蓝色，冰冷空洞。
另一只，却变成了璀璨的、不断有数据流划过的冰蓝色，如同机械的复眼。
脸上，左边是痛苦到扭曲的人类表情。
右边，却是金属般冰冷的僵硬。
她抬起双手，看着自己一只属于人类女子的、苍白颤抖的手，和另一只已经被幽蓝晶体和金属结构覆盖、指尖锋利如刀的“手”。
一个身体，两个意识，两股力量，在疯狂冲突，争夺主导权。
“我是冰璃……编号07……指令执行单元……”
“不……我是璃璃……爸爸……妈妈……救我……”
“清除污染……清除失败品……清除……”
“我想回家……我要找爸爸……”
她抱着头，在狭小的禁灵间里踉跄，时而撞向墙壁，时而痛苦跪地。
幽蓝的能量和冰霜四处肆虐，将室内的一切都冻结、粉碎。
门外的守卫早就被这股恐怖的力量冲击得东倒西歪，惊骇地看着那扇扭曲变形的金属门，不敢靠近。
凯瑟琳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她……她这是……”凯瑟琳也被这股混乱而强大的气息震住了。
林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看着禁灵间内那个痛苦挣扎、气息不断在魂光境初期和巅峰之间剧烈波动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兴趣。
“记忆封印被彻底冲垮了。”
“属于‘璃璃’的人性，和属于‘冰璃’的指令造物，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有趣。”
他抬手，制止了凯瑟琳想要冲进去的举动。
“让她打。”
“打赢了，无论是‘璃璃’赢了，还是‘冰璃’赢了，对我们都有价值。”
“打输了……”
林曦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那我们就看看，这具被‘源质调和剂’强行糅合了人体、机械和星骸能量的身体，崩溃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说不定，能学到点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