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管理者那声“诡辩”所带来的秩序怒涛,如同实质的海啸,冲击着顾心和顾临立足的这片时间流交汇点。顾临只觉得耳中嗡鸣,眼前发黑,仿佛整个存在的根基都在晃动。那不仅仅是声音的冲击,更是规则的倾轧,是“时序”这一宇宙铁律对“变数”的本能排斥与镇压。
然而,就在顾临几乎要跪倒在地的瞬间,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如同最深沉的海洋平息了表面的风暴,稳稳地托住了他,也稳住了他们周围那片动荡的时间流。是顾心。她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仅仅是站在那里,但她那融合了“动态平衡”与“心能”的独特领域已然无声展开,如同一个柔韧而不可摧的透明力场,将时序管理者纯粹的秩序威压隔绝在外,却又并非硬碰硬的对撞,而是以一种近乎“引导”和“化解”的方式,将其狂暴的能量纳入自身循环不息的理解与平衡之中。
顾心没有立刻反驳那声“诡辩”。她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细细品味着这股来自时序管理者的、代表着绝对线性时间的愤怒。再次睁开时,她的眼眸中已没有了之前的锐利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包容,仿佛映照着宇宙生灭本质的平静。
“管理者,”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像是最精密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对方逻辑的核心,“您判定‘闭环’为罪,依据是它破坏了时间线的‘连续性’与‘纯粹性’。那么,请问,何为真正的‘连续性’?”
她不等对方回答,便自问自答,指尖再次轻点身旁一条时间流,那时间流在她的触碰下,不再是微微荡漾,而是开始显现出内部更细微的结构。
“一条从诞生之初就带着致命缺陷、注定走向热寂或自我毁灭的时间线,其‘连续性’的意义何在?是看着它按照既定的‘纯粹’路径,一步步滑向深渊,才算维护了秩序?”
“递归协议,就是这样一个缺陷,一个在时间线源头就埋下的逻辑炸弹。它并非自然演化的产物,而是某个文明恐惧的造物,一个外来的、恶性的‘植入体’。它扭曲了文明发展的自然路径,制造了无数本不该存在的毁灭与静默。维护这样一条带着‘毒瘤’的时间线的‘连续性’,难道不是对宇宙本身生命力的最大扼杀吗?”
时序管理者的光影剧烈闪烁,试图打断:“强词夺理!缺陷与否,非你所能界定!时间线自有其……”
“自有其演化的规律,是吗?”顾心抢先一步,接上了它的话,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怜悯,“那么,请问管理者,我们此刻所处的多元宇宙,其本身的存在,难道不正是无数‘偶然’、‘变量’和‘非线性相互作用’的结果吗?如果一切都必须遵循绝对的、预设的线性路径,那么最初的奇点为何会爆发?恒星为何会诞生?生命为何会从无机物中涌现?文明为何会仰望星空?”
她的话语,开始引动殿堂内那些浩瀚的时间流投影。一些代表文明诞生、技术突破、艺术绽放的“闪光点”在无数时间线上亮起,它们并非严格按照线性顺序排列,许多都充满了跳跃性、偶然性和……不可思议的创造力。
“这些,难道不都是对所谓‘纯粹线性’的‘破坏’吗?但它们,恰恰构成了宇宙最壮丽的篇章!”
顾心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宣讲真理般的热情与坚定:
“我所理解的‘连续性’,并非一条僵硬的、不容许任何偏差的直线。而是一条奔腾不息、拥有自我调节和自我愈合能力的河流!它会遇到礁石(障碍),会产生漩涡(悖论),甚至会因地质变动(宇宙级事件)而短暂改道!但只要它的主流是向着更广阔、更富有生命力的方向前进,只要它最终能滋养万物(文明繁盛),那么偶尔的曲折与回旋,非但不是罪过,反而是其生命力的体现!”
她指向周围那些被标记为“异常”的证据:
“您所说的‘因果逆流’、‘信息回波’,在我看来,正是这条宇宙之河为了冲开‘递归协议’这块巨大的、阻碍文明发展的‘礁石’,而激起的必要浪花!是宇宙自愈机制启动时,必然产生的‘能量波动’!”
“我们,我和我的父亲,以及所有被卷入其中的关联者,并非主动的‘破坏者’。我们更像是……河床的一部分,是宇宙自愈力量借以展现的‘渠道’!闭环不是我们创造的,是宇宙为了根除顽疾,而自然选择形成的‘手术方案’!”
“荒谬!”时序管理者再次厉声打断,但它的光芒闪烁频率显示出其内部逻辑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冲击。“宇宙没有‘意志’!没有‘自愈’!只有冰冷的规则与概率!你的理论充斥着拟人化的谬误!”
“是吗?”顾心毫不退让,她的眼中仿佛有星辰诞生与毁灭,“那请问,‘动态平衡’法则,是冰冷的规则吗?‘心能’这种源自文明集体情感与意志的力量,是虚无的幻觉吗?它们确实存在,并且被我,被我们联合文明所验证、所运用!它们就是宇宙规则的一部分,是远比单纯线性时间更为深刻、更为基础的规则!”
“您执着于维护时间的‘纯粹’,却忽略了宇宙法则本身的‘丰富’与‘层次’!将高级的、复杂的、蕴含生机的法则,强行纳入低级的、简化的线性框架中去衡量,这本身就是一种……认知的局限!”
“放肆!”时序管理者彻底被激怒,整个时序殿堂开始剧烈震动,无数时间流变得狂乱,仿佛随时可能崩溃。那几位资深园丁的投影也波动得更加厉害,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看似渺小、却言语如刀的存在。
“依据宪章,你的言论已构成对时序权威的严重挑衅!现判定,顾心,存在高阶时序污染风险,予以……”
就在那冰冷的判决即将出口的瞬间——
一直强忍着不适、紧握双拳、全力支撑着自己的顾临,猛地抬起了头。不是因为时序管理者的暴怒,而是因为他腕间那枚晶体,再次传来了灼热感!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一丝,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与此同时,顾心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的目光骤然投向殿堂深处,那片最为古老、最为沉寂的时间流档案区。
也就在这一刻,一个平静、中性、仿佛由无数宇宙背景噪音混合而成的宏大声音,响彻了整个动荡的殿堂,瞬间抚平了所有狂乱的时间流:
“异议受理。”
声音来自那几位资深园丁投影中,一个形态最模糊、也最不起眼,如同一个不断变幻的混沌云团的光影。
时序管理者的光芒猛地一滞。
那混沌云团般的光影缓缓“转向”顾心,虽然没有具体的“眼睛”,但顾心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超越视觉的“注视”。
“提案者:‘太阳之子’顾心。你的‘宇宙自愈假说’与‘时间河流类比论’,已被记录。你声称自身为‘渠道’而非‘源头’的辩护,存在逻辑上的自洽可能性。”
它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时序管理者援引《时序篇》第七修正案,判定标准基于‘对主干时间线造成实质性干预’。目前证据显示,‘闭环’尚处于形成期,其最终对主干时间线的影响是‘修复性’还是‘破坏性’,概率未定。在概率未明确偏向‘破坏性’之前,援引最高制裁条款,存在……裁决过当风险。”
混沌云团的光影微微流转。
“建议:暂缓‘时序隔离’判决。将‘顾心及关联时间线’标记为‘特级观察项目’,由观察者群体与时序管理部门共同监控其‘闭环’演化进程。若最终结果确认为‘破坏性’,再行制裁不迟。若结果为‘修复性’或‘中性’……则需重新评估《时序篇》相关条款的适用性。”
此言一出,整个时序殿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心的自我辩护,竟然……真的动摇了时序管理者的绝对权威,引来了园丁议会内部更高层面的干涉!
顾临腕间的灼热感,悄然退去。他大口喘着气,看着女儿那依旧挺直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骄傲。
顾心微微颔首,向着那混沌云团的光影,表达了一丝敬意。她知道,这并非胜利,只是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真正的考验,那闭环的最终完成与验证,还在前方。
时序管理者的光影在极度不甘中,缓缓收敛了怒涛般的威压,但那流动的沙漏核心,依旧冰冷地锁定着顾心。
“观察期,开始。” 它冰冷地宣告,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被暂时搁置的审判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