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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巨大的瞳孔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仿佛接收到了过于意外的指令,整个“系统”都需要时间处理。

苍白手臂的撕扯动作也停滞了一瞬。

“我说,”牧尘抬起头,直视着那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既然送不到,你就把那封信毁了。反正苏婉姐姐已经等了120年,再多等几年……或者彻底消散,也没什么区别。”

“你——”声音气得发抖,但那种发抖里夹杂着电流般的杂音,像是信号不稳,“你就不怕她恨你?!”

“怕。”牧尘诚实地说,“但我更怕被你威胁,做出会害死更多人的决定。”

短暂的沉默。

河水还在沸腾,但苍白手臂的动作慢了下来。

眼球死死盯着牧尘,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那情绪的表达也有延迟,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在看。

“你这小孩子……小孩子……”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不再嘶吼,而是带着一种古怪的欣赏,但欣赏里透着一股……生疏。

它似乎在努力模仿“欣赏”该有的语气,但模仿得不太像。“有意思。真……真有意思。”

它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个“斟酌”的过程很长,长得能听见裂缝深处传来某种滴答声,像老式座钟的秒针在走。

“我不是让你做……做不好的事情。”声音变得温和了些,但温和得很刻意,像在背诵一段很久以前背过的台词,“其实……这对你也有利。”

牧尘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你知道‘夹缝空间’是什么吗?”眼球缓缓转动,这一次转动终于流畅了些,但转完后会轻微地回弹一点,像弹簧松了劲,“这是天地规则运转时,产生的‘冗余地带’。活人进不来,死人出不去。但有些东西……会卡在这里。”

“比如你?”牧尘问。

“比如我。”眼球承认,“但不止我。还有……很多‘迷失的信’。”

牧尘瞳孔微缩。

“幽冥邮路只收‘完整执念’的信。那些写了一半的、收件人已轮回的、或者像苏婉这样……根本不知道收件人在哪儿的信,都会被扔进‘夹缝’。”

眼球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自嘲,但自嘲得也很吃力,像是已经快忘记“自嘲”这种情绪该如何准确表达了,“我就是个‘邮差’——专门送这种‘疑难杂件’的邮差。”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邪性’?”眼球替他说完,这次接话接得太快了,快得像条件反射,反而显得不自然,“因为夹缝里的能量是混乱的。待久了,再干净的东西也会被污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百年了。”

牧尘看着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忽然明白了那些“血丝”是什么——是无数封无法送达的信,化作的怨念丝线,缠在了它的“眼睛”上。

而那些丝线有的已经断裂、打结、纠缠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你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牧尘问。

“你胸口那块碎片……散发出来的‘净化之力’。”眼球说,这次说话顺畅了些,但每个字都咬得过于清晰,像在努力证明自己还能好好说话,“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让我……能稍微‘清醒’一会儿。”

它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卑微的恳求——这次的情绪表达终于自然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三百年了……我都快忘了……‘清醒’是什么感觉。”

牧尘沉默了。

他摸着胸口的碎片。月华与月晦留下的灵韵,确实有净化的力量。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你可以在我身上留下‘标记’。”眼球立刻说,语速又变快了,但快到一半突然卡壳,它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顿了顿,才用更慢、更稳的语速说下去,“如果我对你不利,你可以随时引爆标记,毁掉我这个‘邮差站’。到时候,夹缝失衡,会引发小范围的阴阳混乱——虽然不至于天崩地裂,但足够让我这种‘夹缝居民’……魂飞魄散。”

这是个很重的赌注。

牧尘看着眼球,看着那些还在微微蠕动的苍白手臂,看着沸腾的河水。

他想起了苏婉最后那个眼神——死寂深处,那一点不甘的光。

他想起了太姥姥的头发,程大夫的药酒,奶奶红着眼圈的叮嘱。

也想起了师父的话:“天亮之前,必须回来。”

“好。”牧尘终于开口,“我给你一点净化之力。你帮我把信送到——无论用什么方法,送到陈砚青手上。”

眼球猛地亮了一下。

那光亮得刺眼,亮得不自然,像电压突然飙升的灯泡。

“成……成交!”

话音刚落,一道灰白色的光从裂缝中射出,直直没入牧尘眉心!

“这是我的‘契约印记’。如果你反悔,它会慢慢侵蚀你的意识。”眼球说,声音里透着一丝如释重负,但那种释重也带着疲惫,“现在……该你了。”

牧尘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胸口。

他小心翼翼地,从神树心碎片中剥离出极其细微的一缕翠绿光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却蕴含着月华月晦最纯净的灵韵。

光丝飘向眼球。

在触碰到眼球表面的刹那——

“呃啊——!!!”

眼球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的嘶吼!那嘶吼声起初是纯粹的噪音,但渐渐稳定下来,变成一种低沉的、压抑的呻吟。

那些缠绕在它表面的血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消散!浑浊的瞳孔,第一次变得清澈了一些。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

但那一瞬间,牧尘看到了——那只眼球深处,有一个疲惫的、苍老的、穿着破旧邮差制服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的线条起初很模糊,像是随时会散掉的水中倒影,但在净化之力的作用下,它凝聚了一瞬,清晰得能看见邮差制服上褪色的铜纽扣,和左胸口袋上绣着的、已经快磨没了的编号:

“谢谢……”邮差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是一个温和的、带着浓重疲惫的中年男声。但这“正常”也只维持了三句话的时间,“三百年了……我第一次……能正常说话。”

话音刚落,声音又开始飘忽,像信号在衰减。

契约印记在牧尘眉心微微发烫,提醒他交易已成。

“信,我会用‘夹缝密道’送到陈砚青的转世手中。”邮差说,语速刻意放得很慢,每个字都在努力咬准,“但有个问题。”

“什么?”

“陈砚青的转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牧尘愣住了。

“什么意思?”

“他二十年前就死了。但死得很特殊——魂魄没有进入轮回,也没有留在幽冥,而是被吸进了某个‘异常节点’。”邮差缓缓说,说到“异常节点”时,声音里透出一丝本能的恐惧**,那恐惧很淡,但很真实,“那个节点……叫‘遗忘之井’。”

“遗忘之井?”

“那是夹缝深处的一个禁忌之地。进去的魂魄,会逐渐忘记一切,最终化作最纯净的能量,消散在虚无中。”邮差的声音很沉重,“陈砚青应该已经忘了大半。这封信……就算送到他面前,他可能也……认不出来了。”

牧尘的心沉了下去。

“那怎么办?”

“有两个选择。”邮差说,“第一,我把信送到井口,扔进去。他能不能‘看’到……看天意。”

“第二呢?”

“你亲自送进去。”邮差一字一句地说,这次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在对抗某种正在重新笼罩它的混沌,“用你的净化之力护住信,护住他的残存意识,在他彻底遗忘前……让他看到这封信。”

牧尘沉默了很久。

“遗忘之井……我能进去再出来吗?”

“理论上可以。”邮差说,“但进去的人,多少都会‘丢’点东西。可能是某段记忆,可能是某种情感,也可能是……一部分‘自我’。”

河边的风忽然停了。

沸腾的河水不知何时已恢复平静。

苍白手臂消失无踪。裂缝也缩小到只有巴掌大,那只眼球静静地看着牧尘,等待他的决定——但它的“静”不是平静,而是一种电量即将耗尽般的低功耗状态,连血丝的蠕动都变慢了。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天快亮了。

牧尘摸了摸眉心的契约印记,又摸了摸胸口——那里好像还残留着苏婉那封信的冰凉,还有她撕信时,“嗤啦”那一声,好像也留了点回音在他骨头里。

他想起了月晦姑姑最后看他的眼神,想起了师父搭脉时一声重过一声的叹息,想起了奶奶夜里听到他梦呓,偷偷抹眼泪时耸动的肩膀。

天一亮,师父和奶奶就会来找他。他们会发现他不见了,会急疯的。

他应该回去。回到那个有药味、有米糕香、有人担心他的“人间”去。

可是……

他低下头,好像又看见了苏婉姐姐那只手,那么轻地摸过信纸上的字。

好像又听见了她那句“你送错了”。

那不是骂他,也不是吓他。

那就像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走到头了,却发现连要找的门牌都没有。然后她回过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你,说:“走错了。”

说完,她就站在那儿,不走了。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他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个“走错了”的地方。

尤其……这“错”,有他一份。

“带我去。”牧尘抬起头,看着那只即将熄灭的眼球,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小小的、沉底的石头,“去遗忘之井。”

邮差的眼球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很长,长得不像是在“看”,而是在……记录。记录这个七岁孩子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记录这份在它三百年夹缝生涯中从未见过的决绝。

“好。”

裂缝彻底闭合。

河岸边,牧尘的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淡去,像被橡皮擦一点点擦掉的铅笔痕迹。最后消失的,是他回头望向村庄的那一眼。

岸边,只剩下一枚闪着微光的铜钱——程大夫给的那枚,孤零零地躺在湿润的泥土上,边缘沾着露水。

远处,向奶奶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老人颤巍巍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缝了一半的衣服。她望向河岸,望向那片空荡荡的、只有晨雾缭绕的河滩。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只是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把衣服攥得死紧。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月牙河上。

河水静悄悄地流淌,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梦。

但河滩上那枚铜钱,在晨光下反着冷硬的光。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