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机舱的蓝色氛围灯如水波般漫过粉色制服，徐梓瑜正弯腰整理餐车底层的毛毯，珍珠发卡在鬓边折射出柔和的光晕。这枚发卡是开拍前化妆师特别挑选的——既要符合“菜鸟空姐”的青涩感，又要在特技动作中不易脱落。她刚将最后一杯柠檬水收进餐车，机舱广播骤然响起：“各位旅客，飞机遇到强气流，请系好安全带……”
话音未落，模拟驾驶舱方向传来玻璃爆裂的巨响。白色气雾如瀑布般喷涌而出，徐梓瑜手里的毛毯瞬间被气流卷上半空。她的身体被无形力量托起，整个人向上飘浮——特技组在威亚上做了特殊设计，前两秒完全失重，第三秒突然下坠。她刻意没有抓住头顶的行李架，任由自己如断线风筝般撞向天花板。
撞击声闷得让人心悸。防撞垫片吸收了七成冲击力，但剩下三成结结实实传导到脊椎。她闷哼一声，珍珠发卡擦着脸颊飞过，在舱顶灯下划出银色弧线。长发散开的瞬间，她看见餐车正滑向乘客区，轮子在地毯上犁出弯曲的痕迹。
“雅雯！”乘务长的呼喊带着颤音。徐梓瑜在下坠的失重感中调整姿态，膝盖弯曲的弧度精确计算过——既要呈现新人的慌乱，又要保护关节。落地时她让右膝先着地，疼痛如电流般窜上大腿，但她咬牙咽回呻吟，左手已探向餐车刹车杆。这个动作她练了四十三遍，在航校模拟舱里，在酒店房间地毯上，甚至梦里都在重复手指扣压的力度。
餐车停在距座椅二十公分处。她撑起身时，右肘传来钝痛——刚才撞击时下意识用手肘护头，现在关节处泛起大片淤青。监视器后的导演握紧对讲机：“给她特写！手在抖！”
颤抖是真的。疼痛让指尖不受控地轻颤，但她扣安全带的动作依然标准：先腰扣，再肩带，金属卡槽第三次才对准。系好的瞬间，她抬眼望向镜头，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弧度。这个笑容她对着镜子练过——要甜但不能假，要柔但不能怯，要让人相信这个刚坠落的空姐，下一秒就能站起来说“请各位旅客放心”。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亢奋，“保留！所有细节都保留！”
沁儿冲过来时，徐梓瑜正试图解开安全带。左手因疼痛使不上力，卡扣弹了三次才开。年轻演员扶住她手臂，触到一片冰凉——冷汗已浸透两层制服。“梓瑜姐，你膝盖……”沁儿的声音发颤。
“防撞垫片厚度三毫米，缓冲够了。”徐梓瑜轻声说，借着对方搀扶站起身。右膝传来的刺痛让她吸气，但她步伐稳得像在走台步。走到监视器前，画面正回放她撞向天花板的慢镜头：长发如海藻般散开，珍珠发卡脱离的轨迹像流星，而她脸上的表情——那是种混杂着惊恐、决绝和某种奇异专注的神态。
武术指导指着画面暂停处：“看这里，你撞到舱顶时颈椎是收着的，这不是本能反应，是练过的卸力技巧。”
“在航校练坠落保护时学的。”徐梓瑜接过功能饮料，小口啜饮。电解质水的味道让她想起特战训练时喝的盐水，同样是为了防止肌肉痉挛。
化妆师过来补妆，棉签轻拭她额角的汗。粉底盖住淤青需要特殊手法，要一层层薄薄覆盖，最后用散粉定妆。徐梓瑜闭着眼，在脑海里复盘刚才的动作：失重飘起时应该多转十五度，这样镜头能捕捉到更完整的面部表情；落地瞬间左手撑地的角度可以再调整，能减少肘部冲击力……
“梓瑜，”导演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刚才那个笑，谁教你的？”
她睁开眼，镜子里的人脸颊还带着补妆时的红晕：“没人教。我想雅雯这时应该笑——不是勇敢，是职责。乘务手册第一条，无论发生什么，要先给乘客安定感。”
导演沉默了几秒，转头对编剧说：“这句加进台词。”
接下来的拍摄顺利得惊人。补拍餐车滑行镜头时，徐梓瑜在第三次重复中改了个细节：原本剧本要求她直接扑向餐车，她调整为先单膝跪地缓冲，再伸手够刹车杆。这个改动让动作更有层次——新人的笨拙与训练出的本能交替浮现。武术指导在监视器后竖起大拇指。
收工时已近黄昏。徐梓瑜坐在折叠椅上卸妆，沁儿蹲在旁边帮她揉膝盖。药油的味道混着机舱特有的清洁剂气味，在空气里弥漫成奇异的安神香。年轻演员手法生涩但认真，每一下都避开淤青最重处。
“梓瑜姐，”沁儿忽然说，“你撞上天花板那下，我差点真的哭了。”
棉片停在脸颊，徐梓瑜从镜子里看她：“为什么？”
“因为……”沁儿斟酌着词句，“你明明很疼，却在笑。就像雅雯，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还要先安慰别人。”
徐梓瑜没有接话。她看向窗外，夕阳正沉入远山，机翼形状的云被染成金红色。许多年前第一次吊威亚时，她也曾这样看过天空——那时想的只是不要吐出来，不要丢脸。现在她想的是如何让疼痛看起来真实却不狰狞，如何让脆弱显得动人而非可怜。
道具组开始收拾餐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规律而平稳。徐梓瑜站起身，膝盖的刺痛已转为深沉的钝痛。她走到模拟舷窗前，手指轻触冰冷的“玻璃”。外面是搭建的机场夜景，一盏盏地灯亮起，像倒悬的星河。
导演走过来，递给她一份修改后的剧本。“明天拍氧气面罩脱落戏，你有一句即兴发挥的空间。”他顿了顿，“按你今天的状态来，我相信你。”
徐梓瑜翻开剧本，新增的台词用荧光笔标出。只有一句，是雅雯在缺氧状态下对乘客说的：“请您……帮我看看……发卡还在吗……”
她合上剧本，指尖拂过珍珠发卡。那枚发卡此刻别在制服口袋上，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明天，它会从她发间坠落，在失重的机舱里缓慢翻转，像某种无声的告白。
机舱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安全出口的幽绿荧光。徐梓瑜最后一个离开片场，关门时回头看了眼——餐车停在原位，安全带散在座椅上，一切仿佛随时准备再次经历那场虚构的空难。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坠落，准备好疼痛，准备好在那片虚构的云端，开出一朵真实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