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的绿意还在疯长时,夏夜的流萤便提着灯笼来了。夜幕刚垂落,村西头的竹林里就飘起了点点绿光,像谁把天上的星星撒了一把在林间,忽明忽暗地穿梭在竹影里,引得孩子们追着光点奔跑,笑声惊起了枝头的夜鸟。
林野提着玻璃罐站在竹林入口时,罐口还缠着半圈纱布——怕闷坏了萤火虫。他傍晚和佐助约好来这里捕萤,此刻手里正攥着两张油纸,上面是母亲刚烙好的芝麻饼,芝麻的香气混着晚风里的竹香,在鼻尖萦绕不散。
“来了。”佐助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他手里也提着个罐子,罐身是青绿色的陶土,显然是自己烧制的,罐底还刻着小小的星纹。月光透过竹叶落在他身上,把发梢染成银白,手腕上缠着的布条沾着点竹屑,是白天帮人修补竹篱笆时蹭上的。
“等你好久了,”林野把一张芝麻饼递过去,油纸被体温焐得温热,“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佐助接过来,咬了一口,芝麻的香脆混着面的清甜在舌尖散开。“比上次祭典的好吃。”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饱满的梅子,“我妈腌的,酸的,解腻。”
林野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酸涩的味道瞬间刺激了味蕾,让他忍不住眯起眼:“好酸……但很清爽。”他看着佐助嘴角沾着的芝麻,伸手替他拂去,指尖碰到他的唇角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像触到了夏夜最烫的光。
竹林里的流萤越来越多了。它们停在竹叶上时,绿光便成了静止的星子;振翅飞起来时,又像拖着光尾的流星,在黑暗里划出细碎的弧线。林野举着玻璃罐,屏住呼吸追着一只绿光最亮的流萤,脚步踩在厚厚的竹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
“慢点,”佐助跟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它们飞得急,容易撞在罐壁上。”他举起陶土罐,动作轻得像托起一片羽毛,对准一只停在竹枝上的流萤,缓缓扣下去——罐口刚碰到竹枝,那点绿光便灵活地飞了进去,在罐里打着旋儿,把内壁的星纹照得闪闪发亮。
“好厉害!”林野凑过去看,陶土罐里已经有三四只流萤了,绿光透过青灰色的陶壁渗出来,像罐身结了层荧光的霜,“你怎么一抓一个准?”
“看翅膀的振动频率,”佐助指着一只停在他指尖的流萤,它的翅膀正以极快的速度扇动,绿光也跟着明灭,“快落的时候会慢下来,这时候最容易抓。”他说着,轻轻抬手,让那只流萤飞进林野的玻璃罐里,“像这样。”
林野学着他的样子,屏住呼吸观察流萤的翅膀。果然,当一只流萤落在他肩头时,翅膀的振动明显慢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举起玻璃罐,缓缓罩下去——那点绿光在罐里停了停,便安心地爬在了纱布上,尾部的绿光稳定地亮着,像一盏小小的灯。
“抓到了!”他兴奋地低呼,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雀跃。月光落在他眼里,映着罐里的绿光,比任何星辰都更明亮。
两人在竹林里慢慢走着,偶尔举起罐子捕捉流萤,更多的时候只是站着看那些光点在林间穿梭。竹影在地上摇晃,像流动的墨;流萤的绿光忽明忽暗,像散落的诗。佐助突然指着竹林深处的一片空地:“那里有片苔藓,流萤喜欢停在上面。”
林野跟着他走过去,果然见大片的苔藓上停满了流萤,绿光成片地亮着,像铺了块荧光的地毯。他蹲下身,看着那些小小的虫子趴在湿润的苔藓上,尾部的光映得苔藓的绒毛都泛着淡绿,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柔软的感觉。“它们好像在睡觉。”
“嗯,”佐助也蹲下来,目光落在一只翅膀受伤的流萤上,它的绿光很暗,显然飞不动了,“明天天亮前放了它们吧,罐子里待不久。”
林野点头,想起母亲说过,流萤的寿命很短,成虫期只有十几天,却要用这短暂的时光点亮夏夜,心里突然有些舍不得。他轻轻把玻璃罐放在苔藓边,打开纱布,让罐里的流萤飞出来,看着它们融进那片绿光里,才觉得踏实。
“其实不用抓,看着就好。”他说,语气里带着点释然。
佐助也打开了陶土罐,流萤们争先恐后地飞出来,像一群被放飞的星星。“嗯,看着就好。”他看着林野的侧脸,月光和萤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排小小的栅栏,圈住了满眶的星光。
两人坐在苔藓地上,分食着剩下的芝麻饼。远处传来孩子们回家的笑声,流萤的绿光渐渐稀疏,大概是飞到更深的竹林里去了。佐助突然开口:“你知道吗?流萤的光,是为了找同伴。”
林野愣了一下:“找同伴?”
“嗯,”佐助点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竹叶,“它们的光有独特的频率,同类能认出来。就像……就像我们训练时的暗号。”
林野想起他们在训练场用的手势暗号,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像流萤的光一样,无需言说,便能找到彼此。他看着佐助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个夏夜的竹林里,他们也是彼此的“同伴”,被同一片星光照亮。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像在为这沉默的默契伴奏。林野把剩下的半块芝麻饼递过去,佐助接过来,指尖碰到一起,带着饼的温热和夜的微凉。“该回去了,”林野说,“明天还要训练。”
“嗯。”佐助站起身,伸手拉了他一把。林野的手刚从地上起来,带着苔藓的潮气,被他握住时,像有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夜的寒意。
两人并肩走出竹林时,罐子里已经空了,但仿佛还残留着流萤的绿光。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小路上紧紧相依,像从未分开过。林野回头望了一眼竹林深处,那里的绿光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心里留下了一片温暖的亮。
回到家时,母亲还在灯下缝补衣服。林野把空玻璃罐放在窗台上,罐口的纱布在晚风里轻轻晃动。他想起佐助说的“找同伴”,想起竹林里那片荧光的地毯,想起两人相握的手,突然觉得,这个夏夜的星光,比任何时候都更明亮。
窗外的虞美人已经开了,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流萤停在了枝头。林野知道,无论是流萤的光,还是彼此的默契,都是岁月里藏不住的温柔。而身边的这个人,就是那个能读懂他“光”的同伴,从夏夜到寒冬,从竹林到训练场,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