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后山的路比想象中更加险峻。
苏茗带着沈砺离开听涛小筑后，并未走常规的山道，而是绕到竹屋后方，拨开一片茂密的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然裂隙。裂隙内幽暗潮湿，石壁上生着厚厚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矿物混合的奇异气息。
“这是通往禁地的密道。”苏茗取出一枚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照亮前方，“三千年前，曦族先民发现苍梧岭地脉特殊，在此开辟了这处秘窟，用以保存最重要的传承与秘密。历代只有族中长老与守护者知晓。”
沈砺跟在苏茗身后，薪火之力悄然运转，增强目力与感知。他能感觉到，随着深入裂隙，周围的天地元气变得愈发浓郁且有序，仿佛整座山岭的地脉都在向某个中心汇聚。
约莫行了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穹顶高达十余丈，钟乳石如倒悬的利剑垂落，在地面积水潭中投下狰狞倒影。但最令人震撼的，是溶洞中央——
一座高达三丈的青色石碑巍然矗立。
石碑材质非金非玉，表面光滑如镜，隐约可见内部有流光转动。碑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那些文字并非当今任何一国的字体，笔画如火焰升腾，又如星辰轨迹，充满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而在石碑基座周围，散落着数十尊形态各异的石雕。有人形，有兽形，更有许多沈砺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所有石雕都面向石碑，呈跪拜或守护的姿态，历经数千年岁月，依然栩栩如生。
“曦文碑。”苏茗的声音带着敬畏，“上面记载着曦族的起源、迁徙、辉煌与衰落。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从遥远的西方而来，跨越无尽荒漠与雪山，最终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她走到石碑前，伸手轻抚碑身：“曦族并非此界原住民，我们来自天外。祖先乘坐‘星槎’降临，带来文明、知识、以及……改造天地的力量。这，就是‘曦力’——你体内薪火之力的真正名称。”
沈砺浑身剧震：“天外……来客？”
“不错。”苏茗转身看向他，“曦族初临此界时，大地上还是一片蛮荒。先民们传授农耕、医药、文字、冶铁，被土着奉为神明。但随着时间推移，血脉逐渐稀薄，力量衰退，加之内部理念分歧，曦族最终分裂、隐匿，成为传说。”
她指向石碑底座一处凹陷：“将你的血滴在这里。只有曦族嫡系血脉，才能激活碑中留存的记忆。”
沈砺毫不犹豫，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入凹陷。
鲜血渗入石中的刹那——
“嗡——！”
整座石碑骤然亮起！青光冲天而起，映得整个溶洞如同白昼！碑身上的古老文字仿佛活了过来，脱离石碑表面，在空中飞舞、组合，最终化作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沈砺的脑海中，海量信息如洪水般涌入！
他“看”到了——
无尽星空中，巨大的银色舟船破开虚空，降临在一颗蓝色星球。舟船中走下一群身着银色服饰的人，他们拥有淡金色的瞳孔，周身环绕着温暖的光芒。
先民们改造大地，疏导河流，建立城池，教化万民。他们与土着通婚，血脉交融，诞生了第一批混血后裔。
千年辉煌，文明鼎盛。巨大的浮空城悬浮云端，光芒四射的飞舟巡游天际，人们用“曦力”催动机械，创造出一个近乎神迹的时代。
然后……内乱爆发。
一派主张维持血统纯正，独占曦力；另一派主张彻底融入此界，将知识与力量分享给所有人。理念之争演变为战争，浮空城坠落，飞舟损毁，无数典籍在战火中焚毁。
最后，残存的曦族达成妥协：隐姓埋名，分散四方，暗中守护最后的传承，等待“天命之人”出现，重振曦族荣光。
画面流转，时光飞逝。
沈砺看到了自己的先祖——一位选择隐居边城的曦族后裔。看到了父亲沈云霄年轻时游历江湖，与严师叔、天机先生结义。看到了母亲——一位温婉的女子，在生下他不久后病逝。看到了父亲深夜在书房中研究曦族古籍，神情凝重……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十年前。
边城小镇，月色如血。
父亲沈云霄将年幼的沈砺藏在后院枯井中，在他额头轻吻：“砺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你体内流淌着曦族最后的纯血，你是希望……”
话音未落，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沈云霄提剑冲出，剑光如龙，连斩七名黑衣高手。但更多的敌人涌来，其中就有邱万壑那张狰狞的脸……
“父亲！”沈砺失声喊出。
画面戛然而止。
青光收敛，文字归位，石碑恢复平静。但沈砺已泪流满面。
他终于知道了全部真相。
曦族后裔，纯血传承，天命之人……这些沉重的字眼，原来早在出生时就已烙印在他身上。父亲的隐忍、母亲的早逝、边城的血火、一路的追杀，都不是偶然。
“现在你明白了。”苏茗轻声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又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控制你。曦族纯血，是激活某些上古遗物的唯一钥匙。比如……传说中埋藏在江南某处的‘星槎核心’。”
沈砺擦去眼泪，眼神逐渐坚定：“星槎核心？那是什么？”
“曦族祖先降临此界时乘坐的星槎，在最后一次内战中严重损毁，主体坠入东海，但核心动力部分——‘太阳炉’——被先祖们拆卸下来，藏在了江南某处。”苏茗神色凝重，“谁能掌控太阳炉，谁就能获得近乎神明的力量。黑月教、玄阴宗，乃至朝廷中的某些人，这些年都在寻找它的下落。”
她走到石碑后方，那里有一块单独的石板，上面刻着几行较新的文字——是沈云霄的笔迹！
“余，云霄，携妻隐居边城十载，本欲终老于此。然天意弄人，曦血觉醒，星图显兆。江南龙脉异动，太阳炉即将现世。此物若落奸邪之手，必致天下大乱。余虽力薄，当以残躯护之。若余不幸，望吾儿砺见字至此，当承遗志，护炉守正，不负曦族之名。”
落款日期：永昌七年春。
正是边城惨案发生前三个月！
沈砺跪在石板前，颤抖着手抚摸那些刻痕。父亲早就预感到危险，却依然选择坚守。这石板，是留给他的最后嘱托。
“父亲……”他低声呢喃，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
苏茗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她知道，有些情绪必须宣泄。
良久，沈砺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如磐石般的坚定：“苏姑姑，告诉我，太阳炉藏在何处？我该怎么做？”
苏茗正要回答，溶洞外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轰——！”
碎石从穹顶簌簌落下，整个溶洞都在摇晃！
“不好！他们在攻山！”苏茗脸色骤变，“禁地入口有阵法防护，但若山体被大规模破坏，阵法也支撑不住！”
她拉起沈砺：“我们先出去！严师叔那边需要支援！”
两人原路冲出密道。刚出裂隙，就听到山下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与兵器碰撞声！
站在高处望去，只见苍梧岭东、西、南三面山道上，密密麻麻的黑影正在向上推进！火把连成长龙，目测至少有三百人以上！其中既有靖安司的制式铠甲，也有玄阴宗的青色服饰，更有许多江湖打扮的散兵游勇。
山腰处的几处隘口，苍梧岭的守卫正依托地形拼死抵抗。箭雨如蝗，滚石擂木不断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这是要血洗苍梧岭！”沈砺握紧铁剑，眼中怒火燃烧。
“去听涛小筑！”苏茗当机立断，“严师叔应该在主持大阵！”
两人施展轻功，在林木间飞速穿梭。沿途看到许多山民正携老扶幼向山顶撤退，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惶。有受伤的守卫被同伴搀扶着退回，鲜血染红衣襟。
赶到听涛小筑时，院中情景让沈砺心中一紧。
石猛拄着刀守在竹篱门口，左腿重新包扎过，但站姿仍不稳。胡枭正在为阿椋手臂上一道箭伤敷药，桑青葛则在院中空地上，用木炭画着一个复杂的阵图。
赵大山已经醒来，靠在竹榻上，面色苍白但眼神清醒。看到沈砺，他挣扎着想坐起：“沈、沈兄弟……”
“别动。”沈砺按住他，“外面情况如何？”
桑青葛抬头，沉声道：“严山主启动了‘云雾迷踪阵’，暂时困住了攻山的先锋。但对方人数太多，且有高手破阵，最多半个时辰，第一道防线就会被突破。”
他指向自己画的阵图：“这是严山主让我准备的‘地火炎阳阵’，需要四位内力深厚之人分镇四角，以阳刚之力催动，可引动地脉火力，形成火墙阻敌。但我们现在……”
他扫视在场众人。石猛腿伤未愈，胡枭旧伤复发，赵大山虚弱不堪，阿椋武功低微，桑青葛自己肩伤也未痊愈。真正还有完整战力的，只有沈砺一人。
“四人……”沈砺咬牙，“我去请严师叔，再加上苏姑姑，或许……”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大鹏般掠入院中！
正是严师叔！
他此刻已换上一身灰色劲装，腰悬长剑，手中青竹杖换成了一柄古朴的铁尺。原本枯瘦的面容此刻不怒自威，眼中精光如电。
“不必了。”严师叔声音沉稳，“茗儿要主持云雾阵眼，不能擅离。这地火炎阳阵，由我、沈砺、桑青葛、胡枭四人来布。”
“师叔，胡枭他……”苏茗急道。
“无妨。”严师叔走到胡枭身前，一掌按在他背心，雄浑内力源源涌入。片刻后收手，胡枭苍白的脸色竟恢复红润，气息也平稳许多。
“我用‘回春真气’暂时压住了你的伤势，可支撑一个时辰。”严师叔又同样为桑青葛疗伤，“一个时辰内，必须击退来敌，否则真气反噬，伤势会加重三倍。”
他看向沈砺：“孩子，这地火炎阳阵需以曦力为引，才能真正引动地火。你是阵眼，也是关键。怕不怕？”
沈砺挺直腰背：“不怕！”
“好！”严师叔眼中闪过赞许，“云霄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该欣慰了。”
他迅速分配位置：“桑青葛镇东方‘青龙位’，胡枭镇西方‘白虎位’，我镇北方‘玄武位’。沈砺，你镇中央‘朱雀位’，也是阵眼所在。阵成之后，听我号令，同时将内力注入脚下阵眼！”
四人迅速就位。
严师叔从怀中取出四枚赤红玉符，分别抛给四人：“捏碎玉符，以血引之！”
“咔嚓”四声脆响，玉符破碎，鲜血滴落阵图。
“起阵——！”
严师叔一声厉喝，四人同时将内力注入脚下！
“轰隆隆——！”
整座苍梧岭仿佛活了过来！地面剧烈震动，山石滚落！以听涛小筑为中心，四道赤红光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汇，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焰图腾！
紧接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山道处，地面裂开无数缝隙，炽热的火焰喷涌而出！火墙高达三丈，熊熊燃烧，将攻山的敌人拦腰截断！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
冲在最前的数十名敌人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作焦炭。后面的人骇然后退，攻势为之一滞。
“地脉真火！”山下传来一个惊怒的声音，“严老鬼，你竟然动用了苍梧岭的根基之力！不怕山崩地裂吗？！”
严师叔长笑：“邱万壑！你这叛徒还敢现身！今日老夫就清理门户！”
他身形一闪，已跃出小筑，几个起落便到了山道前沿。
沈砺作为阵眼，不能擅离，但薪火之力与地火炎阳阵产生共鸣，他的感知被无限放大。此刻，他“看”到了山下的情景——
黑压压的人群中，邱万壑站在一辆战车上，周围簇拥着十余名高手。更远处，一个身着靖安司千户官服的中年人冷眼旁观，身旁站着三名气息阴冷的黑袍人——是黑月教的高手！
而更让沈砺心惊的是，在西侧山道的密林中，他还感知到了另一股隐蔽却强大的气息……那气息，竟与曦力有几分相似！
“还有伏兵……”沈砺咬牙，想要提醒严师叔，但阵眼需要持续输出内力，他根本无法分神说话。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西侧密林中，那道隐蔽气息突然爆发！一道银色光芒如流星般射向地火炎阳阵的西方阵眼——胡枭所在的位置！
“胡枭小心！”沈砺不顾反噬，强行分出一缕心神厉喝！
但为时已晚。
银色光芒穿透火墙，精准地击中胡枭胸口！
“噗——！”
胡枭狂喷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竹屋墙壁上！西方阵眼，破！
地火炎阳阵失去一角，顿时失衡！另外三处阵眼光芒狂闪，火焰图腾开始崩溃！
“哈哈哈！严老鬼，你的阵法破了！”邱万壑狂笑，“给我杀！鸡犬不留！”
喊杀声再起，敌人如潮水般涌上山道！
严师叔面色铁青，返身疾退。他知道，阵法一破，苍梧岭再也守不住了。
沈砺看着倒地的胡枭、喷血的桑青葛、苦苦支撑的严师叔，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敌人，看着苏茗苍白的脸、阿椋惊恐的眼……
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从心底最深处涌起。
薪火之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
（第四部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