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荒庙外的血迹与狼藉,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刺目。沈砺以薪火之力设下的无形“炽力域场”早已消散,只余下那股令人心悸的威严,仿佛仍残留在清冷的空气里。血鲨帮溃逃时遗落的兵刃、扭曲的斩马刀,以及被踏乱的枯草冻土,无声昭示着昨夜那场短暂而震撼的交锋。
胡枭在沈砺渡入的那缕精纯生机滋养下,伤势稳定了许多,虽仍显虚弱,但已能自行走动。他换上了巴图匀出的一套半旧皮袄,洗净了脸上的血污,又恢复了往日那份江湖人的精明干练,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历经大难后的沧桑与对沈砺毫不掩饰的敬畏。
“沈大侠,桑老,诸位兄弟,”胡枭抱拳,言辞恳切,“前方三十里,有个‘老河湾镇’,是个水陆交汇的小码头,三教九流混杂,消息灵通。镇上有我一位旧相识,开着一家车马行兼客栈,为人还算稳妥。咱们可以去那里稍作休整,补充些物资,顺便打听打听风声。”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血鲨帮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轻易罢休。韩猛那厮虽然莽撞,但血鲨帮主‘翻江鲨’罗横是个真正的狠角色,心机深沉,睚眦必报。而且……他们背后,恐怕真有影堂的影子。咱们得小心行事。”
桑青葛颔首:“胡兄弟说得在理。咱们现在人困马乏,物资短缺,确需找个地方补给。老河湾镇既然有熟人,去那里暂避风头,打听消息,是上策。”
众人皆无异议。沈砺目光扫过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同伴,点了点头:“便依胡老大所言。不过,为防万一,我们需分批入镇,乔装改扮,谨慎行事。”
当下商议,由胡枭先行一步,去联系那位旧相识打点安排。沈砺、桑青葛、阿椋与伤势未愈的赵大山为一组,稍后扮作北地行商入镇。巴图与石猛则另走一路,负责暗中警戒,观察有无异常。
计议已定,胡枭强撑着先行出发。沈砺则运转薪火之力,为众人驱散寒意,稍作调息。约莫一个时辰后,估摸胡枭已到镇中安排妥当,沈砺一行四人才动身,沿着崎岖的野路,向着老河湾镇方向行去。
临近午时,一座依河而建、略显破败的古镇轮廓出现在视野中。老河湾镇确实不大,古老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高低错落、带着明显江南水乡与北方粗犷风格混合的木制或砖石建筑。浑浊的河水在镇边静静流淌,码头上停泊着几艘略显破旧的货船和渔船,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炊烟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镇口没有明显的盘查,但沈砺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看似闲散的摊贩或倚在墙根晒太阳的汉子,眼神总是不经意地扫过进出镇子的陌生人。镇子里的气氛,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们按照胡枭留下的暗记,找到了镇西头一家不起眼的“顺风车马行”。门面不大,后院却颇为宽敞,停着几辆待修的马车,马厩里拴着几匹瘦马。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沾着油污、面容憨厚的中年汉子正在修理车轮,正是胡枭的旧识,车马行老板——老周。
见到沈砺等人,老周不动声色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憨厚地笑了笑:“几位客官,可是要雇车马?里面请,里面请。”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们引入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
胡枭正在房中等待,见他们到来,松了口气,低声道:“老周是自己人,嘴严,可以放心。我已经跟他交代过了。”
老周关好房门,脸上憨厚之色褪去,眼神变得精明清亮,对沈砺等人拱手道:“胡老大已经跟我说了。几位放心,在我这后院,等闲人进不来。房间已经备好,热水饭食马上送来。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镇子里这两天,确实不太平。来了几拨生面孔,看行止,不像是寻常商旅,倒像是……官面上的人物,还有一些江湖上的硬茬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沈砺与桑青葛对视一眼,看来靖安司的网,确实撒得很开。
“老周,可曾听到什么具体的风声?”桑青葛问道。
老周回忆了一下,道:“隐约听码头上的力巴议论,好像是京城那边下来了什么大人物,带着旨意,要查办一桩‘通天’的大案,涉及什么前朝遗宝、妖人作乱之类的。镇上几家客栈都被盘问过,画像也见过,画得有些模糊,但……”他看了一眼沈砺和桑青葛,“与几位客官,确有几分神似。”
果然!
“还有,”老周补充道,“昨天傍晚,镇子东头的‘悦来客栈’住进了一伙人,约莫七八个,穿着打扮像是北地来的皮货商,但举止气度,瞒不过明眼人,绝非普通商贾。为首的是个年轻人,脸色有些病态的白,不怎么说话,身边跟着的人,眼神都很亮,太阳穴高高鼓起,像是内家功夫不弱。”
北地来的?病态白的年轻人?沈砺心中微动,想起了冰原上玄阴宗那个被自己击杀的头领,其功法便偏向阴寒。难道玄阴宗也派人南下了?
“多谢周老板告知。”沈砺谢过老周,心中已有了计较。
安顿下来后,众人轮流洗漱,用罢简单却热乎的饭菜,精神恢复了不少。胡枭的伤势在沈砺暗中以薪火之力继续温养下,也好得飞快。
下午,沈砺决定亲自出去探探情况。他换上了一身老周提供的半旧粗布衣裳,脸上稍作涂抹,遮掩了几分过于清俊的轮廓,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年轻伙计。桑青葛留在客栈坐镇,巴图和石猛在暗中警戒。
沈砺信步走上古镇的街道。街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他看似随意地逛着,实则“影眸”能力全开,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细节。
路过镇中央一家略显气派的茶楼时,他脚步微顿。茶楼二层临街的雅间窗户半开,里面坐着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正是老周描述的,那个脸色病态苍白的年轻人!他穿着锦缎长袍,手指纤细苍白,正端着茶杯,目光却有些游离地望向窗外,似乎心事重重。
另一人则是个精瘦的老者,穿着普通的灰色棉袍,眼神锐利如鹰,低声对那年轻人说着什么,隐约能听到“总坛催促”、“圣物”、“务必小心朝廷鹰犬”等零星字眼。
玄阴宗!他们果然南下了!而且目标似乎也是那所谓的“圣物”(很可能指青铜门相关之物),并且对朝廷(靖安司)颇为忌惮。
沈砺不动声色,继续前行。转过一条小巷,靠近码头时,他又看到了几个穿着靖安司便装、眼神锐利、在人群中看似闲逛实则警惕扫视的汉子。
这小小的老河湾镇,竟成了几方势力暗中角力的棋盘!
就在他准备返回顺风车马行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码头边一艘刚刚靠岸的小型客船船舷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衫,斗笠,身姿挺拔如孤松。
是青玄!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是追踪玄阴宗或靖安司而来?还是……另有目的?
青玄似乎也察觉到了沈砺的目光,微微侧头,斗笠下的视线与沈砺隔空一触,随即,他对着沈砺,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清晰的警示——不要靠近,不要相认。
紧接着,青玄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船舱入口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砺心头一凛,立刻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转身,向着来路走去。青玄的警告绝非无的放矢,这镇上的水,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他加快了脚步,必须立刻回去与桑青葛等人商议。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码头区域,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后街时,异变突生!
斜刺里一道窄巷中,突然冲出三个身穿黑衣、蒙着面的汉子,二话不说,手中短刀泛着幽蓝光泽,如同三道毒蛇,分上中下三路,悄无声息却又狠辣无比地直刺沈砺要害!
偷袭!而且时机拿捏得极准,正是沈砺心神因青玄出现而微有波动、且身处视觉死角的刹那!
对方显然早有预谋,在此伏击!
(第四部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