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一个咸鱼翻身。
脚下的土地坚实,草叶青翠,带着高原特有的凉意与真实触感。
无忧甚至俯身掐断一根草茎,看着断口渗出微凉的汁液,在指尖碾碎,嗅到那股清新又略带苦涩的植物气息。
这不是幻象,至少不是简单欺骗五感的幻术。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都是真实不虚的存在,与外界天地并无二致。
若非亲身经历过那诡异的“阴影沉没”,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被传送到了荒古大陆某个偏远而未被记载的高原地域。
而且……这景色风格,尤其是那些碉房、经幡、雪山……
隐隐让他联想到前世记忆里,国家西部的某片藏地高原,以及与那片土地紧密相连的某种独特佛教文化。
如果此地并非幻象,又与佛门牵扯极深……
一个不太妙的猜想,在无忧的脑海缓缓浮现。
就在这时,远处石墙山门附近,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凭空出现在草地上的不速之客。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碉房群落中闪出,几个起落,便朝着无忧所在的方向快速接近。
来人最终在距离无忧十余丈外站定,这是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僧人。
他外披一件略显陈旧但式样庄重的红色大褂,内里是杏黄色的僧袍,头上戴着一顶形似鸡冠、边缘缀有珠串的僧帽,颈间挂着一串盘得油亮、泛着鸡油黄色的星月菩提念珠。
其服饰风格,与云岚城中大觉禅寺那种偏向中原的僧衣截然不同,带着浓厚的、类似无忧记忆中藏传佛教的西域或高原特色。
这红衣僧人并未贸然靠近,而是用一双狭长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无忧,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漠。
他开口,声音粗粝,带着高原口音:
“你?是被邀请来参加‘无遮大会’的客人?怎么会从大觉禅寺那边的入口进来?”
对方语气生硬,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质问。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询,无忧并未慌张,而是眼睛微眯。
“又是无遮大会?这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面上不动声色,反而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反问:
“在回答之前,我倒想先问问,你们在此地,可有残害无辜、掳掠孩童、行那淫邪害人之事?”
虽然从擎天和尚的碎碎念和慧明等人的行径推断,真正作恶的“恶僧”很可能都已通过阴影通道躲进了这里,留在外面寺庙的或许大多是些不知情或未深涉的人员。
但出于谨慎,无忧还是想最后确认一下。
那红衣僧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嗤笑道:
“哈?你脑子出毛病了吧?在这里的,谁闲着没事去‘残害’无辜者?”
他特意加重了“残害”二字,语气充满嘲弄。
“‘人’可是很重要的资源……尤其是那些有点特殊资质的。要是没有足够多的‘低等耗材’,我们的修行进度岂不是要大打折扣?谁会舍得随便浪费?”
他斜睨着无忧,眼神里的轻蔑更浓:
“还有你这种什么‘无辜者’的说法……哼,你果然不是我们的人,大概率是个不小心闯进来的香客或者探子吧?要是抓了你,说不定还能去上面领点……”
他话未说完。
“唉。”
一声叹息,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红衣僧人瞳孔骤然收缩!
他根本没看清无忧是如何动作的,原本还隔着十余丈距离的那个少年,仿佛瞬移般,已然出现在他身侧后方!
一只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按在了他的头顶。
搜魂!
“唔——!!!” 红衣僧人双眼猛地凸出,布满血丝,脸上瞬间扭曲成极度痛苦和恐惧的模样。
他想嘶吼,想挣扎,却发现喉咙被无形之力扼住,身体如同被冻结,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庞大的外来神念粗暴地闯入他的识海,翻检着他所有的记忆、情感、秘密……
如同翻阅一本写满污秽的书籍。
片刻之后,无忧收回了手,眼神也变得冰冷。
此人的记忆清晰显示,他不仅参与过“耗材”的筛选、押送,更以折磨、凌虐那些所谓“低等耗材”为乐,以此“淬炼”自身那扭曲的“佛性”。
他是此地某个实权长老的私生子,因天赋平庸、性情暴戾乖张,不受重视,才被丢来看守这相对清闲的入口。
“果然……就不该对此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无忧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对自己之前那点侥幸心理的自嘲,“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
对于这种人渣,无忧向来缺乏耐心。
他伸出手,搭在红衣僧人僵硬的脖颈上,随后直接右拧。
“咔嚓。”
一声轻响,干脆利落。
红衣僧人眼中最后一点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光芒彻底熄灭,表情凝固,身体软软地向前跪倒,最终扑倒在地。
无忧迅速动手,将他身上的衣服和那些带有特定标识的配饰一一取下。
为防万一,他又取出黑剑,在此人心脏、眉心等要害位置补了几下。
确认死得不能再死后,弹指射出一缕金色火焰,将其尸身就地焚烧成灰,随风散去。
击杀、火化、扬灰!除了没有诵经外,这一条龙服务堪称完美!
待一切处理干净,无忧走到一旁,将那套红衣僧人的行头穿戴在自己身上。
衣物略显宽大,但他稍作调整,倒也合身。那串星月菩提入手微沉,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酥油和檀香的怪异气味。
穿戴整齐后,无忧双手掐诀,心中默诵玄奥咒文。
“天罡三十六法·胎化易形!”
随着神通的施展,奇异的变化开始发生。
无忧的身形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肌肉纹理悄然重塑,皮肤颜色转为黝黑粗糙。
五官轮廓向着那死去的红衣僧人模样转变,甚至连发根都在微微蠕动,模拟出对方短硬的头茬。
短短几个呼吸,站在原地的,无论是身形、样貌、肤色、乃至细微的体态习惯,都与方才那红衣僧人一般无二。
这可不是寻常的易容或变身术,而是从生命本源层面进行的暂时性“重塑”,模拟目标一切外在特征,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模仿其气息波动。
这便是无忧掌握的第三门,也是他最喜欢、最常使用的天罡神通之一。
先前行动中多次化作鸟雀隐匿,便是依仗此法。
胎化易形,传说模仿先天神胎演化之道,能令施术者回归生命最初的“先天”状态,并以此为基,重新演化形体,变化天地万物,堪称变化之道的极致。
无忧此刻已是红衣僧人模样,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脖颈,适应这副新的身体,又调整了一下僧帽的角度和念珠的位置。
接着回忆着搜魂得到的片段,面部肌肉微动,摆出那红衣僧人惯有的、带着三分不耐七分冷漠的表情。
随后,他挥手撤去了之前暗中布下的高阶幻阵。
幻阵隔绝了此处景象与声响,让阵内与阵外所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同。
远处山门石墙下,两名负责站岗的黄衣僧人,原本正有些疑惑地朝这边张望。
他们只看到“头儿”过去跟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对峙了几句,然后似乎问完了话,正背对着他们站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此刻见“头儿”转身,脸上带着熟悉的不耐烦表情,朝他们走来,心中的那点疑虑便消散了。
一名黄衣僧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上师,可问清楚了?那人……”
“哼,一个不长眼、误入此地的蠢货,已经打发走了。”
无忧模仿着红衣僧人的粗粝嗓音和傲慢语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此间轮值时辰已到,本座要回去歇息了。你们继续在此守好,若有异常,速速来报,不得有误!”
那黄衣僧人脸上露出一丝苦色,显然知道这位“爷”的脾气,不敢多问,更不敢挽留,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上师辛苦。恭送上师。”
无忧不再理会他们,背负双手,模仿着记忆中那略显跋扈的步伐,朝着石墙山门内,那片静默而神秘的碉房群落走去。
一切顺利,并未引起怀疑。
搜魂得到的信息准确无误:这红衣僧人身份特殊却尴尬,看守入口本是苦差,轮值结束自行离开,无人会多管闲事。
哐当——!
随着身后两名看守僧人合力推动。
两扇厚重得仿佛用整块黑铁与岩石混合铸成的巨门缓缓闭合,发出沉闷震耳的巨响。
门闩落下,锁链滑动,将外界的草原天光彻底隔绝。
门内,光线骤然昏暗。只有墙壁高处开凿出的狭长窗孔,透进几缕微光,勉强照亮一条向下开凿延伸的的粗糙石阶通道。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奇怪味道,混合了酥油、陈年木头、灰尘以及某种沉闷的气味。
就这样,在无人察觉之下,
伪装成红袍僧人“格桑多杰”的无忧,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敌方的大本营。
但接下来,该从何处着手?
直接深入可能囚禁着大量“耗材”,进行着最残酷仪式的“十八层地狱”?
还是前往执掌此地戒律刑罚、权力极大且必然知晓诸多核心机密的“戒律院”?
亦或是……
红袍无忧一边顺着石阶向下,一边快速思考。
他的目光扫过通道两侧偶尔出现的岔路,那些岔路通向不同的区域,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诵经声、金属敲击声。
“最好是在短时间内给予重创,制造最大混乱。”无忧心中权衡。
“一个陷入内部混乱、指挥失序的势力,与一个严阵以待、准备充分的势力,战斗力天差地别。虽然我有信心正面击溃他们,但代价和后续清理逃窜敌人的麻烦程度,截然不同。”
“这次完美潜入给的机会,不能浪费。”
打定主意,他加快了脚步。
根据搜魂得到的零散记忆,这“格桑多杰”虽然因为身份和性格问题被边缘化,但对其内部的大致区域划分、部分重要建筑位置和少数僧人的职责,还是有些了解的。
走下漫长的石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下空间。
这里并非完全黑暗,石壁和穹顶上镶嵌着一些能自行发出微弱乳白色光晕的奇异矿石,提供着基础照明。
空间被人工开凿和修建出纵横交错的石质廊道,连接着一座座半嵌入岩壁或独立建造的石屋、殿堂。
建筑风格依旧粗犷厚重,带着明显的高原碉楼特色,只是更加阴森、压抑。
廊道中,可以看到不少穿着暗黄色僧袍、头戴简化版鸡冠帽的僧人匆匆行走。
他们大多低眉顺目,气息沉凝,与云岚城寺庙里那些凡人和尚不同,身上基本都带着修行者的波动,虽然大多只有炼气筑基,但也不算普通人了。
当这些黄袍僧看到大步流星走来的“格桑多杰”时,纷纷停下脚步,退到廊道边缘,躬身合十行礼,脸上露出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表情。
显然,无忧所伪装的这个家伙,在此地不仅地位较高,其乖戾暴虐的脾性也是广为人知。
僧院内部活动的红袍僧数量明显稀少。
偶尔遇到一两个,双方也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地互相行个礼,便擦肩而过,并无多话。
可见红袍僧在此地属于中上层,但彼此关系似乎也颇为冷淡,阶级分明。
果然,没走多久,就在一条主要廊道的交叉口,无忧迎面遇到了一个熟人——
至少是“格桑多杰”记忆里的熟人。
来人同样身披红色僧袍,但样式更为精致,边缘绣有金线,僧帽也更显华贵。
他年纪约莫四五十岁,面容瘦削,眼眶深陷,目光阴鸷。
正是负责监管入口轮值及部分内务的“监院”之一,法号“坚赞”。
坚赞的地位比格桑多杰这种靠血缘混上来的闲散红袍要高,大致与慧明在外寺的地位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