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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慈禧太后半倚在软榻上,听着陈远条理清晰地奏报东南倭情与电报之用,手中捻动着一串翡翠佛珠,面上看不出喜怒。待陈远奏罢,她缓缓开口:“倭人狡诈,得陇望蜀。琉球之事未了,又觊觎台澎。你之所奏,甚合哀家之意。传旨:着南北洋大臣、闽浙总督、台湾巡抚严加戒备,新式炮台昼夜值守,新舰加紧巡防。另,着总理衙门照会英使,责其纵容倭人,破坏和局。”

“太后圣明。”陈远躬身。太后对东南的重视在意料之中,这步棋走对了。

然而,太后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陈远身上:“陈远,你督办新军、协理海防,又兼着制造局,最近还筹谋着西北实业公司,这担子是不是太重了些?哀家听说,你府上近来也不甚太平?”

陈远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太后耳目灵通,上海洋行失窃之事,即便他极力掩饰,恐怕也有只言片语传入宫中。他保持镇定,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感激:“臣蒙太后信重,授以重任,敢不竭尽全力?些许辛劳,乃臣本分。至于府中……托太后洪福,一切安好。前些时日,犬子偶感风寒,已痊愈,劳太后挂心了。”他巧妙地将“不甚太平”引向家事,避开了商务上的麻烦。

慈禧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追问,只淡淡道:“你是个能干的,也要顾惜身子。皇帝还年轻,往后倚重你的地方还多。有些事,不必亲力亲为,交给可靠的人去办便是。好了,跪安吧。”

“臣,谢太后体恤,告退。”陈远恭敬退出,背心已渗出薄汗。太后最后几句话,既是关怀,也是敲打。她未必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察觉到了围绕着他的不寻常气氛。她是在提醒他:把握好分寸,别让她失望,也别给她惹麻烦。

左宗棠的报捷和请功奏折如雪片般飞向京城,西征将士的封赏、新疆建省的具体方案、驻防大员的人选,成为朝堂新的焦点。左宗棠在密信中再次提醒陈远:“新疆初定,百废待兴,尤为紧要者,一在驻军,二在开矿。驻军非新式枪炮不可镇抚,开矿非机器资本不可兴利。此二者,皆弟所长。然朝中必有异议,弟当早做绸缪,或可联络曾沅甫(曾国荃)、郭筠仙(郭嵩焘)等湘淮宿老,以为奥援。”

陈远深以为然。新疆这块肥肉,多少人盯着。李鸿章虽暂时沉默,但其麾下淮系将领、门生故吏遍布,岂会不想分一杯羹?他必须抢先布局。一方面,他授意胡雪岩,在“西北实业拓殖公司”的章程中,明确加入“优先获得新疆矿产勘探开采权”的条款,并开始游说有可能出任新疆巡抚或伊犁将军的人选。另一方面,他通过讲武堂的关系,秘密接触了几位左宗棠麾下表现出色、思想较新、且与他有过合作的湘军中级将领,暗示未来若他们留驻新疆,制造局将在军械后勤上给予全力支持。

同时,他也开始谨慎地接触曾国荃。这位曾国藩的九弟,如今是湘军中的重要人物,战功赫赫,对洋务态度相对开明,且与左宗棠关系尚可。陈远以“晚辈请教”为名,送上了一份厚礼和一份关于“利用西北矿藏兴办近代工业以巩固边防”的条陈,措辞谦恭,立意高远。这是一步闲棋,但若能在湘军元老中多一个替他说话的人,将来在争夺新疆控制权时便多一分底气。

日本军舰在琉球以东的频繁活动,引发了清廷的高度紧张。在陈远的推动下,朝廷向英国提出了正式抗议,但英方回复闪烁其词,只强调“商业行为,政府不便干涉”。与此同时,福州船政局和江南制造总局都报告,原本答应提供某些关键部件或技术的欧洲厂商,近期突然以各种理由拖延或加价。

“倭人其志不小,而泰西诸国,坐观成败者多矣。”陈远在给福州船政局的批示中写道,“求人不如求己。新舰图纸,务求吃透,能自产之部件,即刻试制,勿再等待。”

他加快了与德国方面的秘密谈判,甚至同意在价格上做出更大让步,以换取一批急需的舰用锅炉和轮机技术资料,以及两名经验丰富的退休工程师的短期“顾问”合同。他知道,东南的海上冲突,迟早要来,必须争分夺秒。

陈远“锁钥或失,速坚壁,备烈火”的警告传到南洋时,杨芷幽正面临着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荷兰殖民当局的查封和调查仍在继续,且范围扩大到了她的橡胶园和加工厂。几家原本答应抱团的华商,在压力下开始动摇,有的甚至暗中向洋行示好。德国商行在遭到拒绝后,态度转为冷淡,之前承诺的技术咨询也无限期推迟。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内部。被李铁柱调到码头货栈监视的那两个“可疑后生”中的幸存者(另一人“落海”),不知如何竟逃过了监视,将一份偷偷记下的、关于护商队训练方式和某些老兄弟闲谈时流露的广西口音及旧时习惯的密报,送到了荷兰殖民当局的治安官手中。

这份密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荷兰人本就对杨芷幽的武装心存忌惮,这下更是找到了“确凿证据”,指责“杨氏实业”雇佣“来历可疑、可能与前叛乱分子有关联的武装人员”,威胁地方安全,并以此为由,下令限期解散护商队,否则将采取“必要措施”。

庄园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铁。

“小姐,荷兰人的最后通牒,三天之内。”李铁柱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护商队弟兄们情绪激动,都说不愿解散,宁愿拼了。”

杨芷幽站在窗前,背影消瘦却挺直。窗外,是她父亲和她耗费无数心血建立起的基业,如今却要被外人逼上绝路。她想起陈远信中的“备烈火”,想起那个远在京城的男人和他所处的同样危险的棋局。

拼了?玉石俱焚,或许痛快,但父亲留下的基业怎么办?那些跟随她的老兄弟和他们的家小怎么办?还有……她和他那个甚至不能公开身份的孩子,将来怎么办?

不,不能硬拼。殖民当局代表的是国家暴力机器,正面冲突只有死路一条。

但,也绝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这需要决断,需要牺牲,也需要……一点运气。

“李叔,”她转过身,脸上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我们不拼。我们……烧。”

“烧?”李铁柱愕然。

“对,烧。”杨芷幽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她名下最大的那个已被查封的锡矿场,“这里,还有三号、五号矿场的主要矿坑、精选厂,以及二号橡胶园的加工仓库……在这些地方,秘密布置引火之物。不要伤及人命,尤其是我们自己的工人,提前找借口疏散。”

“小姐,这是为何?这些可是我们的心血!”李铁柱痛心疾首。

“正因为是心血,才不能留给敌人,更不能让他们轻易夺去!”杨芷幽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荷兰人不是要查吗?不是要逼我们解散吗?好,我就给他们一场‘意外’的大火!一场因为‘管理不善’、‘设备老化’引发的火灾!烧掉最核心、最容易引人窥探的部分。剩下的边角矿场和种植园,我们可以‘被迫’低价转让给德国人或者其他愿意接手的华商,换取现金和他们明面上的庇护。护商队……化整为零,精锐骨干携带最重要的资金和技术资料,秘密转移到我们在苏门答腊提前准备的备用基地。其余人,发放丰厚遣散费,暂时蛰伏。”

李铁柱惊呆了,他没想到小姐竟有如此壮士断腕的魄力。“这……这太冒险了!万一控制不住火势,或者被查出是纵火……”

“所以需要最可靠的人,最周密的计划。”杨芷幽盯着他,“李叔,这是我们唯一的生机。烧掉一些坛坛罐罐,保住最核心的人、钱和技术。让荷兰人以为我们垮了,放松警惕。我们在别处,换一个壳,重新开始。父亲当年能从广西打到南京,我们难道就不能在南洋另起炉灶吗?”

她走到书桌前,提笔疾书,写下一封短信,装入特制的防水油布袋。“这封信,用最秘密的渠道,立刻送往京城。告诉他,我这边会‘失火’,会‘沉寂’一段时间。让他……保重。”

这是通知,也是告别,或许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当夜,南洋某地上空,腾起数道浓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荷兰殖民当局的救火队姗姗来迟,面对已成废墟的矿场和仓库,只能归结于“华人企业管理混乱导致的严重事故”。

消息传到京城时,陈远正在与冯墨商议新型舰炮的研制。他握着那张只有“南洋大火,小姐无恙,转入地下”寥寥数字的密报,指节捏得发白,久久无言。

她选择了最惨烈也最聪明的方式,切断了敌人可能顺藤摸瓜的线索,也斩断了他与她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大部分基于经济往来的明面联系。

烈火焚城,断尾求生。他们二人,竟在这相隔万里的绝境中,做出了如此相似的抉择。

只是,她的代价,似乎比他更为惨重。

陈远望向南方,心中第一次对她升起了超越算计与责任的、纯粹的敬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刺痛。

他知道,从今往后,南洋那条线将彻底转入地下,变得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而他能给她的支持,也将变得更为艰难。

棋局纵横,杀机四伏。他这边的博弈,也到了关键时刻。醇亲王、李鸿章、恭亲王、太后……他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