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房间里的空气,因为那枚带血的纽扣和残缺的笔记本,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充满了无声的电闪雷鸣。匿名报案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送出的这份“礼物”,既是希望,也是巨大的风险。ta的处境,无疑已危如累卵。
“不能再温吞水下去了。”张猛猛地一拍大腿,豁然起身,眼中闪烁着刑警特有的、被逼到墙角后迸发的凶悍光芒,“林宸,晓雯,你们那套旁敲侧击、建立信任的法子,不是没用,但现在看来太慢了!马老三那条毒蛇已经亮出了毒牙,那个报案人随时可能被灭口!我们必须下猛药,把水彻底搅浑,逼他们露出破绽!”
林宸没有立刻反对,他凝视着证物袋里的纽扣和笔记本,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大脑飞速权衡。苏晓雯的温和沟通,如同春雨,试图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而此刻,或许真的需要一场雷霆风暴,来震松这铁板一块的沉默。
“你说得对,张哥。”林宸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决断,“压力不够,恐惧就不会被打破。我们需要改变策略,从外围施压,转向正面强攻。既然他们害怕事情曝光,那我们就把它摆到台面上来!”
他看向张猛,眼神锐利:“就按你的想法来,采取高压策略。但要把握好度,我们的目标是打破沉默,制造混乱,寻找漏洞,而不是逼他们鱼死网破,伤及无辜,更不能让报案人陷入绝境。”
“明白!”张猛摩拳擦掌,压抑了好几天的憋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老子早就想这么干了!”
行动计划迅速制定。首先,由林宸出面,正式、严肃地向派出所副所长李建国提出要求,以案件出现重大新线索为由,要求立即、公开地重新勘查王福贵死亡现场——那个废弃的仓库。其次,由张猛负责,以配合调查为由,公开传唤几个关键人物到派出所进行正式询问,包括石料厂的负责人、周医生,以及发现尸体的刘老汉。行动必须大张旗鼓,要让整个青石镇的人都看到,市局来的警察,动真格的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依旧阴沉。林宸和张猛再次踏入青石镇派出所,这一次,两人的脸色都异常严肃,身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然气势。
李所长显然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又杀了回来,而且气场全变。他脸上习惯性的笑容还没堆起来,就被林宸直接打断。
“李所长,不必客套了。”林宸将一份盖有市局刑侦支队公章的文件副本拍在桌上,语气冷峻,“根据我们掌握的新线索,王福贵死亡一案存在重大谋杀嫌疑。现在,我正式要求青石镇派出所立即配合,对王福贵死亡现场,也就是镇东头那个旧仓库,进行封锁,并由我们主导,进行彻底的重新勘查!”
“重……重新勘查?”李所长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林警官,这……这都过去三年了,现场早就破坏得不成样子了,还有什么可勘查的?这……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张猛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声音洪亮,几乎整个派出所都能听到,“规矩就是命案必破!现在有线索指向这是他杀,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该查也得查!李所,你这么推三阻四,是不是心里有鬼,不想让我们查啊?”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李所长魂飞魄散,他连连摆手,冷汗直流:“没有没有!张警官你千万别误会!我配合,一定配合!”他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这身警服就别想再穿了。
“那就立刻安排人手,拉警戒带,封锁现场!现在就去!”林宸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同时,张猛拿出另一份名单,声音同样毫不压低:“李所,还有这几个人,周明医生,刘老汉,还有兴旺石料厂的负责人,立刻以配合调查的名义,通知他们到派出所来!我们要进行正式询问!”
公开重新勘查现场!公开传唤关键人物!
这两个消息,像两颗重磅炸弹,瞬间在死寂的青石镇炸开了锅。
派出所的民警们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当林宸和张猛带着几个面色惶惑的民警,拉着警戒带,走向镇东头那个荒废了三年的仓库时,街道两旁,窗户后面,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那个仓库更加破败了,门上的锁早已锈蚀。当警戒带拉起,派出所的民警有些笨拙地维持着秩序时,一种强烈的信号已经传递出去:市里的警察,要动真格的了!
与此同时,派出所里,被传唤的人陆续到来。
周医生第一个到的,他穿着白大褂,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坐在询问室里,双手不停地搓动着。
刘老汉是被民警搀扶着来的,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苍老和恐惧,几乎站不稳。
而兴旺石料厂那边,来的却不是老板,而是一个自称是厂长助理的年轻人,态度倨傲,言语间推脱老板在外地,并质疑传唤的合法性,被张猛几句依法办事、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的硬话顶了回去,脸色难看地坐在了另一边。
张猛负责主问,他采取了与林宸、苏晓雯完全不同的风格。询问室里,他的声音洪亮,问题直接而尖锐,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不再绕任何弯子。
“周医生!三年前王福贵的尸检是你做的,为什么报告那么简单?创口形态为什么没有详细描述?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刘老汉!你当时进仓库,除了看到王福贵躺在地上,还看到了什么?仔细想!有没有看到别的人?听到什么声音?”
“石料厂的!王福贵死前在你们厂干活,他有没有跟人起过冲突?有没有对厂里的事情表示过不满?比如污染问题?”
他的问题,像一把把锤子,直接砸向被询问者内心最恐惧的地方。
周医生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反复强调时间久远记不清,标准流程如此。
刘老汉更是浑身发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记不清”、“吓坏了”。
那个厂长助理则是一问三不知,把所有问题都推得干干净净。
询问似乎陷入了僵局,没有获得直接的口供。但张猛的目的并不完全在于口供本身。他这种公开的、强硬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宣言,一种对小镇原有秩序和沉默法则的公然挑战。
消息在小镇飞速发酵。
“听说了吗?市里来的那个大高个警察,凶得很呐!”
“把周医生和刘老汉都叫去问话了!”
“还要重新查那个仓库!”
“这是要翻旧账啊……”
“马老三那边……”
各种议论在私下里如同暗流般涌动。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产生。当强大的外部压力直接作用于一直以来赖以维持沉默的保护壳时,裂缝产生的可能性在急剧增大。
苏晓雯没有参与询问,她按照林宸的安排,留在旅社,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反应,同时通过电话,与赵思妍保持沟通,将现场情况和询问进展及时传递,并接收赵思妍那边可能的新发现。
赵思妍传来消息,她对笔记本内容的初步分析发现,里面反复出现的“黑水”和“晚上排放”,极有可能是指石料厂非法排污的行为。而那个“马”字,出现的频率和语境,都指向一个令人畏惧的监督者或惩罚执行者角色。
高压策略,如同在平静却深不见底的潭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表面波澜骤起,水下的暗流更是汹涌澎湃。
当一天的喧嚣暂时落下帷幕,勘查现场没有发现太多新物证,询问也没有得到突破性口供。但林宸和张猛回到旅社时,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小镇的氛围变了。那种沉默不再是死寂,而是变成了一种紧张的、躁动不安的寂静,仿佛暴风雨前的低压,随时可能被一道闪电撕裂。
“怎么样?”苏晓雯急切地问。
“现场没什么收获,早就被破坏干净了。”张猛脱掉外套,松了松领口,“问话那帮家伙,嘴巴还是紧得很,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
“不,张哥,你做得很好。”林宸的眼中却闪烁着光芒,“我们要的不是他们立刻开口,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沉默已经无法保护他们了,更保护不了他们背后的人。压力已经给到位了,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有人承受不住这压力。”林宸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比以往更加漆黑的夜色,仿佛能感受到那黑暗中加剧涌动的恐惧和不安,“等待那条被惊扰的毒蛇,自己露出破绽。或者……等待那个在恐惧中给我们递出线索的人,再次联系我们。”
他回过头,目光扫过张猛和苏晓雯:“通知陈队,我们需要支援,便衣布控,重点监视马老三的动向,以及保护可能的报案人。同时,明天继续,保持高压态势!”
张猛的高压策略,如同一把重锤,已经狠狠地砸在了青石镇这口沉默的巨钟上。钟声虽未响起,但那巨大的震动,已经让钟体内部的每一颗铆钉,都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裂痕,正在无声地蔓延。而他们,必须在这口巨钟彻底碎裂前,找到那个最关键、最致命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