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加理会也无大碍,通常片刻之后便会自行缓解。”
“其二,食用过多易致腹胀,令人隐隐作痛、饱闷难消。”
“但此症并不危险,稍作休息即可恢复。”
“相较于忍饥挨饿,这点不适实属微不足道。”
“真正棘手的,是第三个问题——也是最致命的一点:芋头极难储存!”
“像小麦、稻米等谷物,只要存放得法,保存数年不成问题。”
“而芋头一旦收获,最初三到七日尚属新鲜期,品质如初。”
“可一旦超过一周,便迅速开始变质,极易腐烂、生霉,甚至萌发嫩芽。”
“若无妥善手段加以处理,短短十余日内便会彻底坏损,无法食用。”
“再过一个月,它的质地就会逐渐变硬,吃起来的味道和口感也会大打折扣。”
“即便没有腐烂,也没有发霉或长出斑点,通常也只能保存三个月上下,最久也不超过半年。”
“一个成年人一年所消耗的口粮大约在十八石左右,五口之家一年所需粮食也不过九十至一百石之间。”
“也就是说,这样的家庭半年时间顶多消耗掉四十到五十石粮食。”
“而一亩地种出来的芋头,产量却能高达六十到一百五十石!”
“可问题在于,芋头最长的保存期限也就只有半年光景!”
“换句话说,一家人在半年内最多只能吃掉约莫五十石的芋头,剩下的十到一百石便会因存放太久而无法食用!”
“这还仅仅是一亩地的情况。
若是种得更多,不管种了多少,过了半年之后,全都只能白白扔掉。”
“说得直白些,种得越多,浪费就越严重。”
“正因如此,哪怕芋头的亩产高得惊人,达到六十至一百五十石,这个优势实际上也难以真正发挥出来。”
“这也是我认为,为何数百年来芋头始终未能被广泛推广种植的根本原因。”
“尤其是不耐久存这一难题,至今为止,百草司的农学子弟仍未找到有效的应对之策。”
“但即便如此,芋头仍不失为一种极为出色的粮食作物。”
“除了产量极高之外,它的叶柄可以腌制成小菜,整株芋苗都能作为猪饲料使用,连收割后的茎秆也能用来沤肥。”
“从这个角度来看,称它‘一身是宝’,实不为过。”
话说到此处,许子不由得轻叹一声。
在他所见过的所有庄稼中,芋头无疑是目前发现的单产最高的粮食作物。
若单以亩产量论,当今世上尚无任何一种粮食能与之匹敌。
倘若没有“不易长期储存”这一眼下无法破解的硬伤,只需大力推广芋头种植,便有望彻底解决天下百姓的温饱问题。
试想一下,每亩产出六十至一百五十石——一个五口之家只要耕种一亩芋田,收获的粮食就足够维持全家生计了。
可惜的是,现实没有假设。
芋头易坏难存这一致命弱点,至今无人能解。
听完许子这番话后,太子扶苏以及在场诸人终于明白,为何数百年前后芋头都未曾成为主流主粮。
当然,或许过去未能推广还有其他未被察觉的原因。
不过那些已不再重要。
至少许子提出的三点缺陷,尤其是最后一条,已足以让他们暂时搁置向百姓大规模推行芋头种植的念头。
毕竟,一种无法长期保存的作物,终究难以担起百姓日常主食的重任。
随后,太子扶苏等人纷纷陷入沉思,思索着如何破解许子方才提到的三大难题。
确切地说,他们思考的重点集中在第三点——如何延长芋头的保存期限。
至于前两个所谓的“弊端”,在他们看来,并不算真正的障碍。
比如第一点:削皮时汁液刺激皮肤,导致手掌发痒。
这真能算缺点吗?
勉强算吧,但也仅此而已。
寻常百姓日日在田间劳作,手被磨破、起泡都是家常便饭。
为了赶农时,许多人甚至会自己动手刺破水泡,裹上布条继续下地。
比起这些日复一日的辛劳与身体损伤,仅仅是手上有点骚痒,虽不至于完全无视,但实在谈不上难以忍受。
百姓并不娇贵,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家,更没资格讲究这些细枝末节。
再说第二点:吃多了容易腹胀,让人感觉不适。
那么相比之下,其他问题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比如吃了芋头后可能出现的腹胀、肠胃不适,这种烦恼,只有在一家人真正吃饱饭之后,才有闲心去计较。
可若是连让全家吃上一顿饱饭都做不到的人,却先担忧起吃多了会胀气,那只能说——饿得还不够狠,还得再饿几天,才能清醒过来。
况且,关于前两个缺点,百草司的农学子弟不是已经摸索出一些变通之法了吗?
既然已有应对之道,那便不必过分纠结。
眼下真正亟待解决的,是第三个难题——芋头难以长期储存。
若能攻克这一关,天下百姓从此将不再受饥荒之苦。
这对他们而言,不仅是莫大的功业,更足以名留青史。
想法虽好,但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延长芋头储藏期的办法,即便是太子扶苏,也难有把握。
毕竟方才许子也提过,芋头最长不过存上半年。
而现实中,倘若保存不当,十来天就开始腐坏、发霉,芋叶也开始枯烂;
一个月后,质地逐渐变硬,口感大打折扣;
三个月后的芋头,勉强还能入口,但也仅此而已。
想要将其保存一年乃至三四年之久,谈何容易?
思忖良久,太子扶苏望向许子,缓缓说道:“往后百草司的农学子弟,需从以下几个方向着手研究芋头。”
“第一,首要任务仍是设法延长整颗鲜芋的储存时间,目标至少一年以上。”
“只要能让鲜芋稳定保存一年左右,芋头便具备了大规模推广给百姓种植的价值。”
“若能进一步延长至一到两年,甚至更久,那它就有资格与五谷并列,成为主粮之一。”
“第二,探索加工方式对储存期限的影响。”
“例如,将芋头切成片或条状晒干,是否能让其保存超过一年?”
“又或者,将芋头切碎磨成浆,再晒干研磨为粉,制成芋粉后能否实现长期存放?”
“再比如,尝试腌制芋头,看其耐存性是否有所提升。”
“即便在加工过程中损耗极大,十石原料最终只剩下一石成品,”
“对我们、对黔首百姓来说,依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哪怕十不存一,以芋头亩产六十至一百五十石的高产,最后仍可保留六到十五石的收成。”
“如此产量,远非寻常谷物所能企及。”
“第三,百草司还需考察芋头作为牲畜饲料的可行性。”
“目前乌氏君已献上数十万头牛、羊、马、驴等牲畜予大秦,将来这些牲畜也将通过不同途径分授于民。”
“此外,太子六部也将依许师所言,继续扩大黑彘的养殖规模。”
“今后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在饲养这些牲畜方面都将面临不小的压力。”
“若芋头可作为它们长期食用的饲料,那大量种植芋头用作饲用,无疑是一条减轻负担的好路子。”
“第四,百草司应联合肥料司共同研究:那些无法食用或已变质的芋头,能否转化为耕作所需的肥料?”
“倘若芋头残余也能制成肥田之物,那么广种芋头后,不仅能自食其用,还可反哺土地,提升其他作物的产量。”
“这也未尝不是一条值得开拓的路径。”
“总而言之,若暂时无法突破储存时限,那就多开几条出路,拓宽芋头的用途与消耗渠道。”
“只要能在芋头腐坏变质前,把种出来的全部用上、消耗干净,这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毕竟被利用起来的芋头,终究没有白费,也算物尽其用了。”
“比如,若能将芋头作为牲畜饲料,便可养活更多牛、羊、马、猪、驴等家畜。”
“而这些家畜又能协助百姓耕田拉犁,减轻劳力负担,提升农作效率。”
“耕作效率一旦提高,黔首们所收获的其他粮食自然也会随之增多。”
“从这个角度看,其实那些过剩的芋头,已经间接转化成了更耐储存的主粮。”
“至于探索芋头是否还能用于其他用途,道理也是一样的。”
“即便上述所有尝试最终都未能取得成果,”
“但单凭芋头亩产高达六十至一百五十石的优势,国家或百姓在适当时节种植一些,以备荒年赈灾之需,也是极为稳妥的选择。”
听罢太子扶苏一番话,许子心中豁然开朗,顿时清楚了农部乃至百草司接下来该朝哪个方向着力。
若非此刻仍在太子六部的小廷议之中,他几乎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赶回衙署,召集农部六司的农家子弟,按照殿下所言的方向着手研究。
但他终究克制住内心的急切,抬头望向扶苏,郑重应道:“殿下所言极是,待廷议一结束,我即刻安排农部六司依您提出的思路,部署相关研试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