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色的玉简贴在眉心的瞬间,冰凉的触感下,是如同决堤洪流般奔涌而来的信息。
这些由灵力烙印的文字与影像,没有丝毫情感,只是冰冷地陈述着事实,却比任何恶毒的言语更能点燃我灵魂深处的怒火。
静心斋内,那炉“清心檀”的烟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固了,原本温润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而酷烈,温度以我的身体为中心急剧下降,青玉地面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肉眼难辨的白霜。
玉简中的信息,勾勒出了两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在绝望中挣扎的轨迹。
李秋玉,符卓恨。
他们飞升之后,并未如预想般踏上坦途,反而直接坠入了这片名为玄黄的绝地。
信息中描述,他们降临之初便遭遇了数名合体期修士的围杀,只因他们是“外来者”,是这片贫瘠土地上行走的“生机”。
二人凭借在小千世界打下的坚实根基,浴血杀出重围,却也因此暴露了他们最大的秘密——那枚得自上古仙人洞府的“阴阳轮回盘”。
此盘能于身周三尺之地构建一方“轮回域”,隔绝“天枯”法则的侵蚀,是此界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至宝。
也正因如此,他们成了整个东域追猎的目标。
玉简中一幅幅灵力影像闪过:符卓恨以《枯荣锻体决》的“荣”字卷催发磅礴生机,为李秋玉抵挡致命攻击,自己却被法则反噬得白发丛生;
李秋玉则以“枯”字卷强行抽取敌人生命,剑光所过,万物凋零,但那份枯败之意也同样在她体内蔓延。
他们互相扶持,在无尽的追杀中逃亡,从化神后期一路血战,竟双双突破至合体期,被世人惊畏地称为“枯荣双尊”。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就在半月前,于“断魂崖”的围剿战中,李秋玉为救符卓恨,硬接了天衍宗一名大乘初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玉简最后的影像,是她浑身经脉寸断,生机泯灭,倒在符卓恨怀中,只靠着“阴阳轮回盘”散发的微光吊着最后一缕残魂。
而符卓恨,也已是油尽灯枯,正带着她躲藏在幽冥海最深处的“腐骨沼泽”内,那里毒瘴弥漫,神识受限,是大乘修士也不愿轻易涉足的死地。
我缓缓将玉简从眉心拿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股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杀意被我强行压回体内,汇聚成一片死寂的冰海。
我对面的青衣女子,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隔着轻纱的眼眸中,锐利之色早已被深深的惊骇所取代。
她感受到了,那股一闪而逝,却足以让元婴修士神魂冻结的恐怖气息。
我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目光平静地移向了桌上的第二枚玉简——那枚记录着天衍宗追杀队伍的墨黑色玉简。
我的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只是拿起一件寻常的物件,但玉简入手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它所承载的份量。
这不再是情报,而是一份名单,一份即将被鲜血划掉的死亡名单。
再次将玉简贴上眉心。
这一次,涌入识海的是一张张清晰的面孔,一个个冰冷的名字,以及他们所代表的,令人窒息的强大实力。
领队者,天衍宗刑律堂长老,“焚山真君”李道玄,大乘中期。
副手,“覆海真君”赵无涯,大乘初期。另有合体期修士十二名,炼虚期修士三十六名,组成天罗地网,布下“周天星斗追魂阵”,千里之内,无所遁形。
好一个天衍宗,好大的手笔。
将两枚玉简中的信息在脑海中迅速整合、碰撞、推演,一个清晰而血腥的计划轮廓,已然成型。
我需要的不是潜入,不是刺杀。
我那两个傻徒弟,已经为我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他们用生命和鲜血,为我创造出了一个最完美的舞台。
我需要的,是一场宣告。
一场让整个大千世界都为之颤抖的宣告。
我的手指最终落在了那枚泛着幽光的深蓝色玉简上。
它的表面冰冷、光滑,仿佛封存着万载玄冰,与玉简中所记录的那片死亡之海的气息如出一辙。
我拿起它,整个静心斋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那青衣女子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长裙,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惊骇变为了纯粹的畏惧。
她大概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的客人。
明明修为只是化神,却能拿出惊天财富,又能散发出连她这个元婴中期都感到神魂战栗的杀气。
她或许在猜测我的来历,是某个隐世老怪的亲传,还是来自其他大陆的过江猛龙。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将玉简贴上眉心,这一次,我的识海没有迎来文字或影像,而是仿佛被瞬间拖入了一个真实而又扭曲的世界。
这是一份由无数亲历者的残存记忆和神念碎片拼接而成的“活地图”。
我的“视野”从幽冥海的入口,“无归之门”开始,那是一道扭曲的空间裂隙,终年有罡风呼啸,寻常修士靠近便会被撕成碎片。
地图向内延伸,是一条蜿蜒的“泣血之河”,河水猩红粘稠,其中漂浮着无数怨魂,一旦落入,便会被万魂噬体,永世不得超生。
越过泣血之河,便是广袤的“腐骨沼泽”。
这里,就是我那两个傻徒弟的藏身之所。
沼泽上空终年笼罩着能侵蚀神识与法力的“蚀魂瘴”,瘴气之下,是无数上古巨兽的骸骨和深不见底的泥潭。
最可怕的是,万事楼的情报特别标注,这片沼泽的深处,存在着不稳定的空间褶皱,即便是大乘修士的神识也无法完全覆盖,而天衍宗引以为傲的“周天星斗追魂阵”,在这里的效果会被削弱到不足三成。
好一个绝地,好一个坟场。
对我而言,却是最好的猎场。
我缓缓放下玉简,眼中的冰海已经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虚无。
那是一种将一切都计算在内,将所有生灵都视为棋子的绝对冷静。
计划已经不需要再调整,这片腐骨沼泽,完美得就像是为我的宣告而量身打造的舞台。
我站起身,骨节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这具沉寂了太久的身体,终于要开始活动了。
我没有再看那青衣女子一眼,径直走到长榻边,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熟睡的doro抱入怀中,用下巴蹭了蹭她温热的小脸。
她的呼吸均匀而平稳,对外界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
这样最好。
“仙长……”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那青衣女子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您这是要……”
她想问我是不是要去幽冥海,想劝我三思。
毕竟,情报里天衍宗的阵仗,足以踏平任何一个一流宗门。
我没有回头,只是抱着doro,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地走向月亮门。
在穿门而过的前一刻,我留下了一句话,一句平静到不带任何感情的话。
“去收债。”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静心斋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青衣女子才像是虚脱了一般,瘫坐在蒲团上,大口地喘息着。
她看着桌上那杯从始至终都未被动过的“云雾顶”,茶水早已冰凉。
她知道,从今天起,东域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