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回到学校,一切恍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是曾经一直在身边吵吵闹闹的身影不见了,他的位置也空了出来。
旁边不过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课桌。
谭宏宇终于还是走了,尽管知道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但李斌还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这个念头在李斌脑海中盘旋。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空座位上移开,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晚自习很安静,没有多少人讲话。
寂静的夜,吹着微凉的风,窗外树叶沙沙,显得教室内更加安静……
不是每个人都有放假就写完作业的习惯,很多人都是留到周日晚自习补,没有什么比晚自习赶作业更能激发人的潜力了。
……
他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下午。
……
足球场的草坪被夕阳染上了一层金红色。
李斌和谭宏宇并排坐着,谁也没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拔着草叶。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某种别离的气息。
“你就那么抗拒转学吗?”李斌装作随口问道,心脏却擂鼓一样敲着胸膛。
……
回忆的潮水退去,晚自习的寂静重新将李斌包裹。
他不知道那天自己的话起了多大作用。他只记得,课辅结束,两人沉默地走向食堂,晚饭后,谭宏宇一声不吭地独自走向了孙岚的办公室。
李斌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应该是去给父母打电话了。
他忽然又想起那一张照片,那是他的小学毕业照。
王浩龇着牙比着剪刀手,陈阳安静地站在另一边,而他自己,被夹在中间,脸上是面对镜头的腼腆。铁三角,曾经坚不可摧。
可上了初中之后,圈子不同,联系就肉眼可见地变少了。他们没有再来找过自己,自己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们。
人与人之间,总是在不闻不问的日子里,慢慢告别。
或许,主动推开,也好过被动地等待一场无声的消散。
……
“真是绝情的家伙,这就走了,连道别都不说一声。”李斌撇撇嘴,在位置上想象谭宏宇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仿佛他从未离去。
“诶,李斌这个周末去哪玩啊?”那张笑脸好像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但一切都不过是幻想,终究化为了泡影。
李斌注意到,那张空空如也的课桌里,似乎留有一张信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颤抖地打开对折的纸。
字迹十分潦草,虽然李斌早就见识了这位当代草书大家的“风骚”,但这封信的艺术成分显然更高,应该是花了“很多”时间吧。
“hello,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到这封信……”
“这个傻子,语法都错了。”李斌心里吐槽,连他这个英语学渣都知道英语第一句要首字母大写,但并没有多在意,也因为李斌突然意识到这是写给他和周易两个人的信,叫了一声旁边还在发呆的周易,让他一起看谭宏宇的“诀别信”。
“但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来不及和你们进行煽情的告别了,李斌你可别哭哈,周易他可不会安慰人。”
周易抹了把眼眶,好笑地看着李斌。
“哼,看不起谁呢?我才没哭。”李斌小声嘀咕。
可眼睛突然有点酸。
明明自己是最不稀罕离别的才是啊?怎么也会难过?
或许是真的认识了友谊的难得,舍不得了吧。但已经失去的,哭也是没用的。
“要知道哥们我是去追寻自己的前途了,你们也该为我高兴高兴,少给我掉小珍珠,我可看不惯,毕竟哥们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要是以后遇见落魄的你们,保不准还要我罩着你们呢!哈哈(≧w≦)”
李斌的嘴角抽了抽,这家伙,走了都不忘占便宜。
信纸继续往下。
“好了不跟你们开玩笑了,在学校都别给我丢脸了哈,有人欺负你们,别那么胆小嘛,不喜欢做的事就不做,有什么不好,难为情的,没有人是高人一等的。要成功,先发疯,头脑一热先给对面一拳,委屈谁都可以,但不能委屈了自己啊!只要不打得头破血流,都是小事,自己注意分寸就行。”
读到这里,李斌的目光暗了暗,想起了张皓,也想起了谭宏宇一次次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纸上的字迹仿佛有了温度,灼得他指尖发烫。
“对了李斌你呀一定要考光城高中啊,我是相信你的实力的,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呢,周易啊你虽然成绩不咋的o(^▽^)o但也别灰心,其他的高中也没那么差,只要不去职高都是条好汉,都给我支棱起来,听见没有!”
“哼,”周易吸了吸鼻子,小声吐槽,“谁成绩不咋的了。”
李斌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睛酸得厉害。
信的最后,是简短又潦草的告别。
“哈哈,想说的也就这么多了,没那多废话和你们说,拜拜了,哥们这就走了哈!ヾ( ̄▽ ̄)bye~”
信纸读完,两人久久无言。
“哼,你这家伙,煽情的话是一句不说啊。”最终,还是周易先开了口。
李斌抬头看他,发现周易的眼眶也红了。
句句不煽情,句句是关心。
李斌突然觉得,这个平时没心没肺的家伙,其实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重新对折,再对折,像是在收藏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重新拿起课本,将注意力强行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有时间多背两个知识点,或许就能忘记离别带来的伤痛。
……
学习好像真的能让人忘却烦恼。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那个空着的座位不再那么刺眼,谭宏宇的离开从一场剧痛,慢慢沉淀成心底一道淡淡的疤。李斌沉浸在题海里,渐渐习惯了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一切,都好像归于了平静。
……
这次月考后全班又重新挑选了位置,李斌想是躲不掉张皓这个跟屁虫了,索性往前排坐了坐,也方便学习,还是靠窗的位置,没事也能放放风。
……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带着初冬的凉意,吹乱了李斌额前的碎发。
他从前排的新座位上回过神,看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看着身边打瞌睡的张皓。
果然一切都如李斌所料,自己是过不了张皓这一坎了。
自己都坐第一排了,还跟着,自己是美女吗?这么穷追不舍,李斌也不能答应啊?毕竟李斌的性取向是正常的。
讲台上的老师依旧在滔滔不绝,粉笔末像雪花一样飘落。
李斌心不在焉地转着笔,笔记上鬼画符一般,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
旁边的张皓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拿着笔在崭新的数学课本上涂鸦,给函数图像添上眼睛和嘴巴,玩得不亦乐乎。
自从换了座位,这就是李斌的日常。
只要这家伙不主动找茬,安安静静地当个同桌,李斌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忍。
……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体育课下课铃响起的瞬间,这脆弱的和平就被打破了。
李斌刚在座位上喘口气,一个黑影就笼罩下来。
“嘭”的一声,一颗篮球被重重地砸在李斌的桌角,又弹到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张皓居高临下地站着,胸膛因为奔跑而剧烈起伏,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神里却全是质问的怒火。
“我叫你帮我拿个篮球,你没听见?”
李斌抬起眼皮,淡淡地回了句:“没听见。”
这话很假,也确实不是真的。
就在几分钟前,操场上。
“李斌!帮我把球带回教室!”
张皓的喊声隔着半个操场传来,带着命令式的理所当然。
李斌的脚步顿了一下。
又是这样。
自从上学期开始,这种“顺便”的帮忙就没断过。顺便带个饭,顺便打个水,顺便交个作业。
张皓明明可以自己做,却偏偏喜欢指挥别人,仿佛李斌就是他天生的跟班。
换做以前,李斌或许也就捏着鼻子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今天,突然想起谭宏宇对他的期望,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委屈谁都可以,但不能委屈了自己。”
张皓那张嚣张又得意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李斌深吸一口气,像是甩掉了什么无形的枷锁,脚步再次迈开,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教学楼跑去。
背后张皓的叫喊声越来越远,最后被教学楼的阴影彻底吞没。
回到教室,就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
“你再装!”张皓的怒火被那句“没听见”彻底点燃,声音陡然拔高,“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他往前逼近一步,凶狠地瞪着李斌,恶狠狠地补上一句:“你看我削不削你!”
李斌刚要张开的嘴又自觉地闭上了。
他看出来了,现在的张皓就是个被点燃的炮仗,再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讲道理是没用的,这家伙只想找个由头发泄。
李斌的目光落在地上那颗篮球上,语气依旧平淡地阐述着一个事实:“你自己不是拿回来了吗?根本用不着我帮忙。”
这话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却让张皓更加暴躁。
“这不一样!”张皓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李斌脸上,“你就是没帮我!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一下怎么了?这点小忙都不帮,你干脆别上学了!”
神逻辑。
李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神经病”三个字骂了一百遍。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连脏话都不会说的乖孩子,自从跟张皓和谭宏宇混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骂人的词汇量倒是长进了不少。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件小事就暴跳如雷的家伙,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在他的世界里,别人帮他是天经地义,不帮他就是十恶不赦。
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斌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低头看着自己那本鬼画符似的笔记本,摆出了一副“你说你的,我写我的,恕不奉陪”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