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学习队离开后的浦东营地，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紧张与忙碌，但又似乎有些不同。训练照常进行，侦察任务依旧频繁，但军官们私下闲聊时，偶尔会提起那些穿着灰布军装、认真记笔记的“学生”，以及他们提出的那些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的问题。一种微妙的联系已经建立，尽管双方都清楚彼此之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杨立三再次来到了营地，这一次他轻车简从，只带了一名警卫员。他的神色比以往更加凝重，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林晓在自己的指挥部帐篷里接待了他，雷诺也在场。
没有过多寒暄，杨立三坐下后，从随身携带的旧皮包里取出几份文件，推到林晓面前。“林将军，这是我们最近收集到的，关于华中日军，特别是武汉、南京方向敌军兵力调整和物资囤积的一些情报摘要。另外，还有苏南、浙西几处日伪秘密仓库和交通节点的详细位置图，有些是我们同志用命换来的。”他顿了顿，“长江口一战，鬼子吃了大亏，他们在收缩，但在核心区域也在加固。我们判断，他们可能会放弃一些外围，集中力量死守几条主要交通线和城市，做困兽之斗。”
林晓仔细翻看着那些用粗糙纸张甚至烟盒背面记录的情报，字迹潦草却信息详实，许多细节比第三战区提供的情报要准确和及时得多。他抬起头，诚恳地说：“杨主任，这些情报非常宝贵，感谢你们的信任和付出。”
杨立三摆摆手，语气沉重：“情报是拿来打鬼子的，给谁用不是用。林将军，不瞒你说，我们那边，形势也很紧。鬼子收缩，对我们的清剿和封锁一点没放松，反而更狠了。我们的部队，战斗意志没得说，但装备太差，尤其是缺乏重火器和技术兵种。像你们那样的炮，那样的机枪，哪怕只有几门、几挺，在关键战斗里就能少死很多同志，就能多打掉鬼子几个据点。”
他看着林晓，目光热切又带着一丝无奈：“上次学习队的同志回去，把看到的情况一汇报，大家都很受震动，但也更着急。差距太大了。光看，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帐篷里安静了片刻。林晓和雷诺交换了一个眼神。林晓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下定决心。终于，他开口道：“杨主任，光提供情报，或者偶尔支援一点药品，确实杯水车薪。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考虑。”
“请讲。”杨立三坐直了身体。
“我们帮你们练兵。”林晓清晰地说道，“不是像上次那样的短期观摩，而是有一定周期的、针对特定技术兵种的实操培训。比如，炮兵观测和基础操炮、无线电报务和简易维修、工兵爆破和反坦克技术、还有战场急救和卫生员培训。规模可以小，每批几十人，时间几周到一个月不等。培训地点，可以在我们营地内划出专门区域，也可以选择在我们控制下的某个相对安全的沿海岛屿。由我们派出教官，使用我们的装备进行教学，但主要是传授原理、方法和技能。”
杨立三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有些急促：“这……林将军，这当然好！太好了！可是……”他随即露出担忧，“这会不会给贵部带来很大的麻烦？重庆那边，还有日本人，如果知道了……”
“所以必须高度保密。”林晓语气坚决，“参训人员要严格审查，分批潜入，身份要伪装。培训期间，与外界隔绝。所有训练活动在封闭区域进行，使用我们提供的服装（非制式）。结束后，人员分散返回。只要我们内部管控严密，泄露的风险可以降到最低。”
雷诺这时插话，提出了实际问题：“旅座，培训用的弹药、油料、装备损耗，不是小数目。而且，教他们用我们的装备，但他们回去后没有这些装备，怎么办？”
林晓转向杨立三：“雷参谋长的问题很现实。我们可以提供培训，甚至可以在培训结束后，以‘废旧物资’或‘战场缴获’的名义，提供一批武器给你们。比如，一些我们替换下来的步枪、机枪、迫击炮，还有相应的弹药。数量不会太多，但应该能解部分燃眉之急。这些东西，来源我们可以解释为长江口作战或后续行动的缴获，分批秘密移交。至于更复杂的装备，比如无线电，我们可以提供一些简易型号和备用零件，以及操作手册。”
他看向雷诺：“损耗在我们的日常训练预算和缴获物资中调剂。这笔投入，换来的是敌后战场上更多能有效打击日寇的力量，从战略上看，是值得的。”
杨立三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他紧紧握住林晓的手：“林将军，我……我代表前线的同志们，谢谢你！这是雪中送炭，不，这是救命啊！我立刻向中央汇报，我相信中央一定会同意，并且会派出最可靠、最优秀的同志来学习！”
林晓示意他冷静：“杨主任，别急着谢。这件事，有几个前提。第一，所有参训人员必须绝对可靠，政治和保密意识要强。第二，培训内容仅限于对日作战所需的技术技能，不涉及其他。第三，武器移交必须秘密进行，接收后如何使用，是你们的事，但最好不要立即用于可能引起日军大规模报复或暴露来源的战斗。第四，此事仅限于我们双方高层极少数人知晓，绝不能形成任何书面协议或记录。”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杨立三重重点头，“这些都是为了合作能进行下去，也是为了保护贵部。林将军考虑得非常周全。”
雷诺仍有些顾虑，但见林晓决心已定，便不再多言，转而开始思考具体的实施细节：“如果真要办，营地东侧那片独立的旧仓库区可以改造，相对封闭，也靠江边，便于人员物资隐蔽进出。教官人选要挑嘴严、技术好、有耐心的。武器方面，可以清理出一批状态尚可的库存和替换品……”
初步意向就在这个黄昏的帐篷里达成。杨立三没有久留，带着激动和紧迫的心情匆匆离去，他要尽快将这个惊人的消息传回延安。林晓和雷诺则站在帐篷外，看着暮色中的营地。
“旅座，这一步，是不是迈得太大了？”雷诺低声道，“培训八路军，还提供武器，这要是让重庆那边知道，就是通共的铁证。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关切’和‘掣肘’那么简单了。”
林晓望着远处江面上归航的渔火，声音平静却坚定：“老雷，你看看他们给我们的情报，看看他们在敌后的坚持。他们是在真心实意地打鬼子，而且打得很苦。我们有多余的能力，帮一把，于抗日大局有益。至于重庆那边，”他嘴角露出一丝冷意，“我们‘便宜行事’的权力，可没说不包括与友军交流经验。只要事情做得隐秘，不被抓住把柄，他们就算怀疑，也只能憋着。我们现在需要朋友，需要更多的力量在更广阔的战线上牵扯鬼子。帮他们，也是在帮我们自己，为我们将来更大的行动，营造更好的环境和积累更多的……人情。”
他转身看向雷诺：“具体操作，你要多费心。保密是第一位的。人选、地点、流程，要反复推敲。第一批规模要小，内容要基础，看看效果。这是条新路，我们得摸着石头过河。”
雷诺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安排最可靠的人去办。”
夜色渐浓，江风带来潮湿的气息。一场超越党派界限、基于共同抗日目标的秘密合作，就在这暮色与灯光交织的营地里悄然萌芽。它的风险巨大，但潜在的收益也同样惊人。这不仅是在为艰苦卓绝的敌后战场输送急需的技术和武器，更是在播撒现代化军事思想的种子，并将在未来难以预料的时间，以难以预料的方式，结出果实。而对于林晓而言，这既是对“林晓原则”中“与所有抗日力量真诚合作”的践行，也是一步深谋远虑的棋。棋局越来越复杂，而他手中的棋子，也在悄然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