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从重庆返回上海浦东营地时,气氛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金山卫战斗的余波尚未平息,民众的热情也未减退,但来自重庆方面的直接压力似乎暂时缓解了。王主任见到他时,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正的客气,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营地外围,那些若隐若现的窥探目光也少了些。
然而,林晓心里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蒋介石需要时间消化他那惊人的提议,权衡利弊,并与幕僚商议。在此期间,对“东方旅”的遏制只会以更隐蔽、更精细的方式进行。他必须利用这个窗口期,巩固基础,扩大影响,为可能的远征做准备,同时也必须在国内战场有所作为,以实力支撑自己的话语权。
回到指挥部的第二天,雷诺和赵刚就带来了新的情况。“第三战区转来一份敌情通报和‘建议’,”雷诺将文件放在桌上,“通报说,沪杭铁路沿线及杭州湾北岸日军活动频繁,似有加固工事、囤积物资迹象,怀疑其有长期固守或应对我军反攻的意图。‘建议’我部,‘可酌情’对相关区域之敌实施侦察或有限袭扰,以探明虚实。”
赵刚补充道:“王主任私下透露,这是重庆的意思,想看看我们接下来的动向,也是想把我们引向更靠近日军重兵的区域。另外,我们和杨立三主任那边的情报交换一直很顺畅,他们提供了一些关于苏南、浙西日伪军调动和物资仓库的情报,比第三战区给的详细得多,有些地点完全对不上。”
林晓看着地图,手指划过沪杭线和杭州湾沿岸。“老把戏,用真真假假的情报和‘建议’来引导我们,消耗我们,或者让我们陷入困境。我们不能跟着他们的节奏走。”
他沉吟片刻,说道:“回电第三战区,感谢通报,我部正在研究敌情,并将‘适时’采取行动。措辞模糊点。同时,以我们自己的侦察力量为主,结合延安方面提供的可靠情报,筛选出几个有价值的目标。要打,就要打在痛处,打出震慑,而且要快,要干净利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们的能力,也让重庆那边无话可说。”
接下来的几天,“东方旅”的侦察机(以美军观察员的名义活动)和特种侦察小组频繁出动,重点排查杭州湾北岸、浦东东南沿海以及苏南接近太湖的区域。结合地下党方面传来的信息,几个目标逐渐清晰:一个是日军在金山以东沿海的秘密油料储存点;一个是嘉兴附近伪军控制但囤积着日军物资的火车站货场;还有一个是太湖水上伪军的一个主要据点兼征税关卡。
林晓选择了嘉兴火车站货场作为第一个打击目标。这里不属于最前线的坚固据点,但储存着不少日军运往前线的军需,防守相对松懈,主要由伪军负责。打击它,可以缴获物资补充自己,也能切断日军一条补给线,同时对伪军产生巨大心理威慑。行动由张三的特种作战营主导,辅以一个连的机械化步兵,利用夜间机动,速战速决。
行动异常顺利。特种营无声解决外围哨兵,潜入货场,安置炸药,同时控制关键位置。战斗在伪军反应过来之前就基本结束,大部分伪军投降,少数抵抗被迅速清除。大批粮食、被服、五金零件和部分燃油被装上跟随的卡车,来不及带走的物资连同部分铁路设施被炸药摧毁。整个过程不到两小时,等附近日军据点听到爆炸声赶来时,“东方旅”的队伍早已带着战利品和俘虏消失在夜色中。
这次行动的成果和效率,再次通过不同渠道传开。上海市民欢欣鼓舞,伪军闻风丧胆,日军高层则更加警惕。重庆方面则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因为“东方旅”打的确实是日伪目标,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战果,他们之前那份含糊的“建议”反而成了对方行动的注脚。
就在嘉兴袭击后的第三天,林晓等待已久的电报终于从重庆发来。不是以侍从室或军委会的公开名义,而是用了一套只有林晓和蒋介石极少数亲信才知道的密码。电文很长,措辞极其谨慎。
电文首先“嘉许”了林晓近日的“积极行动”,称其“有效打击了敌寇气焰”。随后,笔锋一转,提及“关于前所议跨海远征之事,经慎重研讨,原则可行,然事关重大,牵扯极广,需从长计议,周密筹备,尤须与盟方妥善协调,非朝夕可成。”
关键在最后一段:“鉴于华东敌情复杂,战机稍纵即逝,为充分发挥该部战力,配合整体反攻态势,兹特许该部在苏浙沪地区,对日伪军作战方面,享有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可不受第三战区个别具体指令拘束,但重大行动须报备,并须确保不与战区整体规划冲突。所需后勤补给,可列清单,由军政部优先协调。望善用此权,多创战绩,不负厚望。”
电文没有签名,但密码和口吻已说明一切。
林晓将电文递给雷诺和赵刚,两人看完,都松了口气,但神情依旧严肃。
“‘便宜行事之权’,”雷诺念着这个词,“说白了,就是默许我们在华东自己看着打,只要打的是鬼子,不公开拆台,他们就不干涉。代价是,那个打日本本土的计划,他们同意了‘原则可行’,但‘从长计议’,就是暂时搁置,要我们先用眼前的战功来证明价值,也是把我们稳住在这里。”
赵刚点头:“而且给了我们后勤优先权,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但‘重大行动须报备’,‘不与战区整体规划冲突’,还是留了后手和限制。”
林晓将电文收好,脸上并无太多喜悦:“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有了这个授权,我们在华东的行动自由度就大了很多,可以更主动地选择目标,整合资源,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协调周边各种抗日力量。至于远征日本本土,”他目光深远,“既然开了口子,就不是他们能完全搁置的了。我们需要用更多的胜利,更大的影响力,来推动这件事。同时,也要做好独立与美军沟通的准备。”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长江入海口附近:“华东的鬼子,我们要打。但眼光不能只局限在这里。通知部队,休整补充,总结经验。下一步,我们要选择一个更具战略意义、更能展示我们两栖作战能力的目标。苏北?或者,长江口的那些岛屿?要把‘便宜行事’这个权,用足,用好。让所有人看到,给了我们自主权,我们能创造出多大的战果。这也是为将来,积累更多的资本。”
他转向雷诺:“给重庆回电,用同一套密码。内容:钧电奉悉,职部必当恪遵训示,善用授权,全力歼敌,以报国家。远征之事,职部理解中枢难处,当先立足华东,积小胜为大胜,待时机成熟,再图后举。”
电报发出,意味着与重庆之间一种新的、脆弱的平衡暂时达成。林晓获得了在华东地区相对自由的行动空间,但肩上的压力也更重了。他必须用连续不断的胜利,来证明这种授权的正确性,来维系这种平衡,并为那个更遥远、更宏伟的目标,铺平道路。上海滩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前方的水,依然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