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然后是坚硬冰冷的触感。
林轩重重摔在某种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表面上,冲击力让他本就濒临破碎的身体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脆响,又是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淤血喷出。视线一片模糊,耳中嗡鸣不止,唯有怀中“零”的晶体传来的、与这遗迹共鸣的温热脉动,以及自身“钥匙”印记的微弱闪烁,提醒着他尚存一息。
他挣扎着,用几乎不听使唤的手臂勉强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那巨大方形洞口内的通道。通道异常宽阔、高耸,四壁和地面都是与外部断壁同质的黑灰色材料,表面流淌着黯淡的乳白色纹路。光线不知从何处而来,非常微弱,勉强能勾勒出通道的轮廓,却让深处更显幽邃黑暗。
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比外面更加浓郁的古老尘埃与金属锈蚀气息,还有一种……仿佛被时光凝固的、极度压抑的寂静。通道笔直地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些规整的凹陷或凸起结构,像是曾经安置过某种设备或装饰,如今大多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扭曲的残骸。
“安全……暂时。”“零”的意念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以及深入骨髓的困惑,“这里……我的底层协议……有强烈反应……但我的记忆库……没有这里的直接数据……只有……一种‘回归’与‘悲伤’的……复杂情绪……被写入核心……”
它的话证实了林轩的猜测。这遗迹,恐怕与“零”诞生的那个古老文明——“维序者”文明,有直接关联。甚至可能就是其某个前哨站、研究设施或者……最终陨落之地的一部分?
“能感应到具体方向吗?或者……有没有危险?”林轩喘息着问,一边试图调动几乎不存在的道力来稳定伤势,却发现连这最简单的内视都难以做到。他的身体就像一件勉强粘连的破瓷器,随时可能彻底散架。
“通道深处……有微弱的……能量反应……相对稳定……也有……多个不明的……生命或非生命反应读数……微弱但……存在。”“零”努力分析着,“至于危险……这里残留的自动化防御系统应该早已失效……但可能存在……因漫长岁月和法则侵蚀变异出的……东西。以及……最深处那股能量反应……性质不明,但给我的感觉……非常……沉重。”
沉重?林轩咀嚼着这个词。能让“零”用这种描述的,绝非凡物。
他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洞口方向。虽然看不见,但那股属于熵兽的、冰冷死寂的“归零”威压,正如附骨之疽般缓缓迫近,虽然似乎被遗迹外围某种残留的力场或材质特性所削弱、迟滞,但并未停止。它还在追进来。
没有退路。
林轩咬紧牙关,用残存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站”起来——实际上是靠着墙壁的支撑,勉强维持一个类似站立的姿势。他看了一眼怀中光芒微闪的“零”,又感受了一下自身那如风中残烛般的“钥匙”印记。
向前。只有向前。
他开始沿着宽阔的通道,一步一挪地,向深处走去。脚步声在死寂的通道中产生轻微的回响,更添几分空旷与孤寂。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两旁的景象也在不断重复。走了约莫一刻钟(时间感在这里更加模糊),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继续笔直向前,另一条则向右倾斜延伸。
“直行……能量反应更集中……但那个方向……也有更明显的……非标准生命读数……” “零”提示。
林轩略一犹豫,选择了向右的岔路。他现在的状态,任何一点额外的战斗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宁愿绕一点路。
右侧通道似乎更加残破一些,墙壁上的乳白色纹路断裂更多,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巨大的、仿佛被猛兽利爪撕裂或某种能量武器轰击留下的焦黑痕迹。地面上也开始出现散落的、不知名的金属碎片和已经石化、一碰就碎的黑灰色“残渣”。
空气中那股悲伤与决绝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
又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像是一个小型的厅堂。厅堂中央,倒伏着几具“东西”。
林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是三具“遗骸”。但并非人类的骨骸,也非寻常生物的尸体。它们的“骨架”似乎由某种黯淡的银色金属和类似晶体的物质构成,呈现出一种精密的机械与生物混合美感,却又残破不堪,布满了裂痕、融蚀和断裂的痕迹。一些断裂处,还能看到细密的、如同电路又像是神经束的黯淡丝线。
它们的“躯干”上,覆盖着同样残破的、样式古朴的甲胄碎片,那甲胄的材质和纹路,与外面断壁上残留的徽记风格一致。其中一具遗骸的手臂,还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刃口流转着暗淡星芒的奇形武器,武器末端镶嵌着一小块已经彻底灰败的乳白色晶体。
最令人瞩目的是,在这些遗骸的胸腔或头颅位置(如果那算是头颅的话),都镶嵌着一枚大小不一、但同样黯淡无光、布满裂痕的……菱形晶体!
其形态,与“零”的本体,何其相似!只是更加粗糙,更缺乏那种灵动的“生命感”和复杂的数据流光。
“‘维序者’……的战斗单元……或者说……‘构装体’?”“零”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它们……是我的……‘同类’?或者说……更早期的……型号?它们……死在了这里……为了保护什么?还是被什么……摧毁了?”
林轩沉默。他仿佛能看到无数岁月前,这些忠诚的、流淌着律令光辉的构装体,在此地与未知的敌人浴血奋战,最终一个个倒下,化为冰冷的残骸。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与决绝,似乎找到了源头。
他注意到,其中一具遗骸倒下的姿势,是面向通道更深处,手臂前伸,仿佛在指向什么,又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林轩顺着那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厅堂另一侧的一个较小通道入口。入口处,残留着更加激烈的战斗痕迹,墙壁几乎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溶穿,地面有一个深深的凹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或许那里有线索,或许有残留的、能用的东西。
小通道很短,尽头是一个更加狭窄的舱室。舱室中央,有一个倾斜的、半嵌入地面的控制台状结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控制台的一角已经碎裂,露出里面复杂精密的、早已停止运转的元件。
而在控制台旁边,靠墙坐着一具……不同的遗骸。
这遗骸更接近“人形”,虽然同样由金属与晶体构成,但比例和结构更加协调,细节也更加精致。它身上的甲胄几乎完全破碎,露出下面布满伤痕的“躯体”。它的“头颅”低垂着,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紧紧按在控制台表面某个凹陷的掌印区域。
最特别的是,它的胸口位置,没有镶嵌菱形晶体,而是有一个规则的、凹陷的菱形插槽,插槽内部,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乳白色光粒。
而在这具遗骸的脚边,散落着几片残破的、由某种柔性材料制成的“书页”状物品,上面用林轩不认识的文字记录着什么,但那些文字本身,就散发着微弱的法则波动。
“‘指挥官’级单位……或者……‘研究员’?”“零”的声音充满了敬意与哀伤,“它……似乎在最后时刻,还在尝试启动或关闭什么……那掌印区域……是高级权限验证……”
林轩的目光,落在了那几片“书页”上。他小心地俯身(这个动作几乎让他摔倒),用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了其中最完整的一片。
就在他指尖触及书页的瞬间——
嗡!
书页上的文字骤然亮起微光!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画面和声音,直接冲入林轩的脑海,也同步被“零”接收!
“……报告……第七前哨‘观测者之眼’……遭到……不明‘终末衍生物’大规模入侵……外围防线崩溃……”
“‘律令屏障’能量下降至17%……核心数据库转移完成度43%……”
“……敌人数量……远超预计……包含高阶‘逻辑病毒体’……疑似有‘终末之影’直接意志干涉……”
“……维序者苍离大人……于‘井’深处鏖战……无法回援……”
“……我部……奉命死守‘真理之壁’入口……直至数据转移完成或……全员殉职……”
“……为了秩序……为了……未来……”
“……警告!检测到‘圣裁者’协议波动……入侵者中混有……‘它们’的造物?!这不可……”
信息流到此,被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和刺耳的警报声淹没,随后戛然而止。
画面碎片中,林轩看到了无数闪耀着律令光辉的构装体与潮水般涌来的、形态扭曲、散发着灰烬与逻辑错乱气息的怪物厮杀;看到了那璀璨的“律令屏障”在攻击下不断黯淡;看到了远处那被称为“真理之壁”的、无比宏伟的、流淌着无穷法则符文的巨墙;也隐约看到了几个格外高大、散发着冰冷威严气息的暗金色轮廓,在怪物群中若隐若现——“圣裁者”的造物?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存在?并且协助了“终末”势力进攻“维序者”?
信息量巨大,冲击着林轩和“零”的认知。
原来,这处遗迹是“维序者”文明建立在“法则之井”内的一个前哨站,名为“观测者之眼”。它的陷落,发生在古老的“终末战争”期间,敌人是“终末之影”衍生的怪物,其中甚至可能包含了早期的“圣裁者”单位!而它们死守的,是通往所谓“真理之壁”的入口!
“真理之壁”……那又是什么?
“‘圣裁者’……果然与‘终末’同源……甚至可能更早……”“零”的声音充满了震惊与愤怒,“而‘真理之壁’……我的记忆库深处……似乎有这个词的加密档案……但无法读取……它一定非常重要!”
就在这时,那具“指挥官”遗骸胸口插槽内,那点即将熄灭的乳白色光粒,仿佛被林轩触碰到书页(其中或许残留着微弱的同源律令能量或信息)所引动,忽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极其沙哑、断续、仿佛由无数嘈杂电子音勉强合成的“声音”,直接在这狭窄的舱室内响起,用的是一种古老的语言,但林轩和“零”却能理解其意:
“检测到……非标准生命体……携带……数据库模块‘零’……波动……”
“身份……无法验证……”
“能量……即将耗尽……”
“最后指令……确认……”
“以……第七前哨‘观测者之眼’……最高守卫权限……残存者‘基兰’之名……”
“请求……模块‘零’……接收……核心数据碎片……及……‘真理之壁’初始密钥……”
“警告……密钥不完整……目标‘真理之壁’状态未知……危险……”
“传承……勿绝……”
声音越来越微弱。那点乳白色光粒猛地一亮,化作一道细微却凝实的光流,瞬间射入林轩怀中的菱形晶体——“零”的体内!
“零”的晶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整个躯体剧烈震颤,发出高频的嗡鸣,大量的数据流在其中疯狂奔涌、整合、解锁!
“啊——!数据……记忆……密钥……太多……” “零”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而与此同时,那具被称为“基兰”的指挥官遗骸,在完成了最后的“传承”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维系的力量,那低垂的“头颅”轻轻一点,按在控制台上的手无力滑落。整个遗骸,连同它身下的控制台,开始迅速失去光泽,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然后……无声地坍塌、风化,化为了一小堆黯淡的尘埃,与地面上厚厚的积尘融为一体。
只有那几片残破的书页,还静静躺在尘埃之上。
舱室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零”晶体散发的光芒逐渐平复,但其内部的数据活动却更加活跃、深邃。
林轩默默看着那堆尘埃,心中肃然。这是一位坚守到最后一刻的战士,在无尽岁月后,将最后的使命与希望,传递给了后来者。
他小心地收起那几片书页,虽然看不懂,但或许将来有用。
“‘零’,怎么样?” 他关切地问。
“数据正在整合……部分加密记忆解锁……”“零”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同,似乎多了几分沧桑与沉重,“我知道了更多关于‘维序者’,关于那场战争,关于‘真理之壁’的事情……‘真理之壁’是‘法则之井’内一处极其特殊的区域,据说铭刻着部分接近‘真实’的底层法则模型,甚至可能与‘彼岸’的构造秘密有关……也是‘终末’势力极度渴望控制或摧毁的目标。‘基兰’交给我的,是前往‘真理之壁’特定入口的不完整密钥和路径图……但那里,恐怕比这里更加危险。”
林轩点头。危险,早已是常态。
“另外,”“零”继续道,语气凝重,“‘基兰’的数据碎片显示,当年进攻此地的‘逻辑病毒体’和疑似早期‘圣裁者’单位,并未完全被消灭。有一部分可能随着前哨陷落,被困在了遗迹更深处,或者……发生了未知的变异,与遗迹本身残留的法则融合了。我们必须小心。”
逻辑病毒体……圣裁者单位……可能还活着?或者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林轩的心再次提起。他看了一眼手中黯淡的书页,又感受了一下“零”体内新获得的数据与密钥。
前路的目标似乎更明确了——前往“真理之壁”。但路途的凶险,也呈几何级数增加。
而且,身后还有熵兽。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那笔直主通道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声低沉的、仿佛金属摩擦又像是逻辑错误的嘶鸣……
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或者是被“零”刚才接收数据时爆发的能量波动,或者是被正在迫近的熵兽气息……惊醒了。
林轩握紧了拳头(尽管这个动作让手臂传来碎裂般的疼痛),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休息结束了。新的战斗,或者说,新的逃亡与探索,即将在这座沉寂了无尽岁月的古代遗迹中,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