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马车沿着海岸线行驶，最终在一个小小的渔村落了脚。
这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房子多是石头垒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常年吹着，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痕迹。
林晏不是第一次见海，上次跟着谢霄出海寻种，坐的是巨大的宝船。
但那样的大船和眼前这些小渔船感觉完全不同。
他看着渔民们摇着橹，驾着窄长的木船出入波涛，觉得新奇又有点跃跃欲试。
“呜呜，我们也跟出去看看好不好？”
他扯着谢霄的袖子，“就近海，不远！”
谢霄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终究没忍心拒绝，去找了村里一位经验最丰富的老渔民，塞了些银钱，说好了只在外围转一圈。
第二天一早，他们登上了老渔民那条不算大的木船。
船一离岸，随着波浪起伏，林晏起初还觉得好玩，可没过多久，脸色就开始发白。
这渔船可比宝船晃得厉害多了，像个不听话的摇篮。
“唔……”
他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看着远方。”
谢霄扶住他摇晃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可这点安慰没什么用。
随着渔船驶入稍微深点的海域，颠簸加剧，林晏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眼泪鼻涕一起流，整个人软得像滩泥，只能瘫在谢霄怀里，哼哼唧唧地说难受。
谢霄一边稳稳地扶着他，防止他掉下去，一边用空着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眉头微蹙。
好不容易熬到老渔民开始收网。随着渔网拉起，看到里面活蹦乱跳、银光闪闪的鱼虾，还有张牙舞爪的螃蟹，林晏的精神头居然又回来了一点。
他惨白着小脸，还强撑着探出头去看，虚弱地惊呼：
“哇……好多……咳咳……”
傍晚回到借住的小院，老渔民的妻子用他们刚打上来的海鲜做了一桌菜。清蒸的海鱼，肉质鲜甜嫩滑；白灼的虾，蘸点酱料就美味无比；还有一大盆鲜美的蛤蜊汤。
林晏吐空了肚子，早就饿了，这会儿闻着香味，胃口大开。
他吸溜着鼻子，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眼睛立刻又亮了：
“唔！好吃！好鲜！比京城的好吃多了！”
他忘了白天的狼狈，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称赞，直说这趟吐得值了。
夜晚，海风带着凉意吹进小屋。
林晏洗去一身咸腥，舒舒服服地窝在谢霄怀里，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下一站。
“呜呜，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听说再往南走，有个地方四季如春，花开得可好了！还有还有，听说西边有座雪山，山顶常年积雪，我们去看雪好不好？”
谢霄靠着床头，手臂环着他，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表示在听。
他的目光落在林晏因为兴奋而眉飞色舞的脸上，温柔而专注。
可林晏说着说着，偶然一抬头，却捕捉到谢霄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
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沉稳或纵容，而是……一种很深很沉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一样的东西，里面有他看不懂的悲伤，还有浓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眷恋？
那眼神一闪即逝，快得林晏几乎以为是烛光晃动造成的错觉。
可他心里却莫名地咯噔一下，升起一丝模糊的不安。
他停下关于雪山的畅想，撑起身子，凑到谢霄面前，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小手摇着他的胳膊：
“呜呜，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他顿了顿，想起谢霄近来越发沉默的时候似乎多了些，心里那点不安扩大，“还是……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嘛。”
谢霄怔了一下，随即手臂收紧，将人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平稳：
“没有。”
他顿了顿，感受到怀里人依旧有些紧绷，才继续用那种能让林晏耳朵发麻的语调缓缓道：
“只是觉得……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只是陪着你看山看水，听你说话……真好。”
他的唇蹭过林晏的耳廓，气息温热：
“想把你现在的样子，你笑的样子，说话的样子，都清清楚楚地刻在心里，一点细节都不要忘。”
这情话太过动人，直白又滚烫。
林晏的脸“唰”地就红了，心里那点刚冒头的不安和疑虑，瞬间被这巨大的甜蜜冲得七零八落。
他嘤咛一声，把发烫的脸埋进谢霄颈窝，小声嘟囔：“……油嘴滑舌。”
接下来的亲密，谢霄格外的温柔，也格外的……缠人。像是要将彼此的气息、温度都融为一体。
林晏沉溺在这极致的缠绵里，早把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感觉抛到了九霄云外。
随着冬日气息越来越浓，北风带来了寒意，他们终于还是踏上了归京的路程。
马车晃晃悠悠，走在来时的官道上。与出发时的雀跃急切不同，回去的路，似乎走得格外慢。
谢霄的话比来时更少了，常常是林晏叽叽喳喳说半天，他才简短地应一两句。
他的目光时常落在车窗外飞逝的景色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留恋。
林晏有时会觉得闷，便又缠着谢霄要看光幕里的“影集”。
光幕亮起，里面存储的影像数量已经非常可观。谢霄为他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
“乖乖笑颜集”里，全是林晏各种开心大笑的瞬间，阳光下，花丛中，市集里，吃得满嘴流油时……“乖乖美食记”记录了他从江南甜点到川渝辣椒前的各种丰富表情。
“乖乖糗事录”则存了不少他摔跤、被鸡追、一脸泥点子的狼狈样子，每次林晏看到都大呼小叫要删掉，谢霄却总是唇角带笑地跳过。
“山水与晏”里，则是两人在各种风景前的合影，或是谢霄视角里，林晏融入山河的背景。
林晏看得津津有味，一会儿指着这张哈哈笑，一会儿对着那张脸红害羞，惊叹于光幕竟然能存下这么多、这么清晰的“过去”。
“呜呜，这个太厉害了！比画师画得像多了！”
他窝在谢霄怀里，仰头看着他操作光幕的侧脸，满眼崇拜。
谢霄只是淡淡“嗯”一声，手指划过那些鲜活的影像，眼底情绪深沉。
夜深人静，当林晏熟睡后，谢霄会悄然起身。他走到窗边，借着微弱的月光，启动光幕。
他将那些命名为“乖乖xx”的文件夹，连同里面所有的影像、甚至一些他偷偷录下的、林晏睡梦中无意识呓语的音频，全部选中，进行复杂的多重加密和极限压缩。
最终，这些承载了他全部情感与牵挂的数据，被小心翼翼地导入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结构极其精密的特制微型存储器中。
这是他利用未来知识，秘密准备的最后保障。他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究竟如何，不知道这一别会是多久，不知道他的乖乖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该如何度过那漫长的等待。
一想到这些，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这个小小的存储器，是他唯一能带走的、关于他的乖乖的全部，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回来的、最坚定的坐标。
而林晏，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白天，偷偷摸摸地整理着自己那一匣子“宝贝”，那些奇石、红叶、贝壳、种子。
他还拿出纸笔，凭着记忆，歪歪扭扭地画下他们看过的黄山云海、西湖烟雨、大漠孤烟。画技拙劣，形都不太准，但他画得很认真。
他想，等回到京城，要把这些东西都布置在他们的家里，要把这些画也挂起来，这样，每天都能看到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
他想象着谢霄看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家时，会是怎样惊喜的表情，忍不住就抱着匣子偷偷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