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的那道裂纹变大了。
苏清叶盯着那道深褐色的木纹看了很久。
光线昏暗,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还有 faint 的焦炭气。
活着。
胸腔随着呼吸起伏,每一下都扯动断骨处的神经,痛感像生锈的锯条在来回拉扯。
她没哼声,只是动了动手指。
僵硬,像被冻在冰河里太久。
旁边传来单调的“沙沙”声。
很轻,很有节奏。
她偏过头。脖颈发出咔咔的细响。
陆超背对着床铺,坐在一张矮得可怜的小板凳上。
他手里那把用了三年的猎刀正一下下削着什么。
他背躬得很深,脊椎骨在单薄的单衣下凸起,像一张拉满后忘记松开的弓。
“水。”
声音哪怕只是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出口时也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那把猎刀猛地停住。
陆超没回头。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维持着削皮的姿势,足足过了两秒,肩膀才松垮下来。
他放下刀,起身走到桌边倒水。
动作并不慌乱,甚至可以说是刻板的冷静。
试水温,兑凉水,再试,直到手背感受到的温度刚刚好。
他走过来,把苏清叶扶起半个身位。
大手托在她的后颈,粗砺的茧子刮着皮肤。
“慢点。”
陆超的声音哑得比她还厉害。
水有点烫嘴,带着铁锈味。
苏清叶喝了两口,推开杯子,视线落在他脸上。
胡茬乱得像杂草,眼底两团乌青浓得化不开。这家伙几天没睡了?
“睡了一周。”陆超似乎看穿了她在算日子,把杯子搁回床头柜,“烧了三天,我想着要是再不退烧,就得给你用那支过期的肾上腺素赌一把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转身又坐回那个小板凳上,拿起刀继续刚才的活计。
苏清叶这才看清他在削什么。
发了芽的土豆。
表皮皱巴巴的,像老人的脸,上面顶着几个淡紫色的嫩芽。
他正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芽眼周围的果肉剔出来,切块,动作精细得像在拆弹。
“外面的土层冻硬了。”陆超头也不抬,手里的刀尖一挑,一块带着芽的土豆块落进盆里,“我在屋后挖了个地窖,引了地热管过去。这批种薯要是能活,下个月咱们能吃顿饱的。”
苏清叶看着那个灰扑扑的盆。
前世这时候,基地里的富人们为了那点所谓的格调,在温室里种玫瑰。
娇贵的红花开一朵就要耗费半吨净水,最后都成了枯枝败叶。
还是这玩意儿看着顺眼。
“小林呢?”她问。
“地窖里铺土。”陆超手里的动作不停,“她说土要筛三遍,石子会硌着土豆睡觉。”
苏清叶扯了扯嘴角,胸口又是一阵抽痛。
那孩子,哪是怕硌着土豆,是怕闲下来会胡思乱想。
门帘被掀开一角。
小林抱着个比她脸还大的簸箕钻进来,灰头土脸的,鼻尖上还蹭着一抹黑灰。
看到苏清叶睁着眼,小丫头脚下一绊,差点连人带簸箕摔地上。
陆超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簸箕,顺手在闺女脑袋上揉了一把:“稳着点。”
小林站直了,两只手紧紧抓着衣角,死死盯着苏清叶,眼眶红得像兔子,愣是没掉一滴泪。
“姑姑。”她叫了一声,声音细细的。
“嗯。”苏清叶应了一声。
小林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簸箕举高,像是在献宝:“土筛好了。爸爸说,切好的块块埋进去,撒上草木灰,就能长。”
簸箕里是黑黝黝的腐殖土,混着些烧透的草木灰,看着就肥沃。
“挺好。”苏清叶想抬手摸摸她的头,胳膊实在沉,抬到一半又落了回去,“比花好。”
陆超这时候把切好的最后一波种块倒进簸箕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屑。
“这世道,玫瑰活不了。”他站起身,挡住了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那一丝寒风,高大的影子把床上的苏清叶和地上的小林都罩在里面,莫名让人觉得踏实。
他端起那个簸箕,往地窖方向走,路过床边时顿了顿。
“土豆只要有土就能活。”
他没看苏清叶,目光落在那些丑陋的土豆块上,“命硬,好养活。”
苏清叶闭上眼,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活着真累。
但这烂泥一样的日子里,总得有点东西在土里生根发芽,才让人觉得明天的太阳值得再爬起来看一眼。
至于玫瑰?
那种东西,只能用来上坟。
“我想喝粥。”苏清叶忽然开口。
已经走到门口的陆超脚步一顿,后背明显挺直了几分。
“加点那次找到的肉松。”
“行。”陆超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人气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