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气氛,因钦差将至而变得异常微妙。工匠和部分守卫被匆匆遣散或安排到外围,留下的皆是三皇子和袁天青的心腹。地下洞穴的入口被紧急用伪装物掩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灼与肃杀。
厢房内,凌微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纷乱,压低的话语声断续传来,显然对方正在全力“善后”。
“小姐,钦差来了,我们是不是有机会……”阿箬眼中燃起希望。
凌微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急。钦差是他们眼下最大的麻烦,也是他们看管我们最严的时候。这时候乱动,死得更快。”她想了想,从头上拔下那支藏有共鸣石的发簪,递给阿箬,“想办法,把这个藏到送来的茶水或饭食的托盘底下,要不起眼。如果送东西的人是我们这边的,或许能发现。”
这几乎是绝望中的尝试,但凌微记得苏清月说过,别院和观星台都有她安插的人手,只是不知此刻能否发挥作用。
阿箬郑重接过,小心藏好。
约莫一刻钟后,房门被打开,一名面生的仆役低着头送来简单的饭食和茶水。阿箬上前接过,借着身体遮挡,指尖微动,将那发簪悄无声息地滑入托盘底部一处不起眼的凹陷。
仆役似乎毫无所觉,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凌微和阿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这步棋,太险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隐约传来鼓乐和宣号声,钦差仪仗已至。接着是萧玦与袁天青迎接、寒暄的声音,听不真切,但能感到那份刻意营造的“正常”与“恭敬”。
凌微的心悬着。她不知道钦差是谁,是否刚正不阿,又是否会真的深入调查。她只能等待。
等待中,她试图再次感应体内混沌之力,却发觉那丝力量异常沉寂,仿佛也因之前的消耗和此地的压制而疲惫。倒是怀中的鲛珠,传来一阵阵不安的、带着湿润寒意的悸动。
【东南……门……不稳……海……怒了……】
断断续续的意念更加混乱,带着一种天灾般的磅礴怒意。
海怒了?凌微心中凛然。难道苏清月说的东南变故,并非完全是她和萧辰设计的虚张声势,而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地下异动更加沉闷、更加震撼的巨响,猛地从地底深处传来!紧接着,整座观星台,连同其下的山体,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桌上的杯盏叮当落地,墙壁簌簌落灰!
“地动了?!”
“怎么回事?!”
外面瞬间一片惊惶的呼喊!
凌微也被震得踉跄,被阿箬扶住。但她心中却是一动——这震动,似乎并非自然地震,更像是……某种能量在地下猛然爆发!
难道是岩卡藏下的破障锥或蜡丸被触发了?还是那地下祭坛本身出了问题?
震动只持续了几息便平息,但造成的恐慌却迅速蔓延。连钦差仪仗那边也传来了骚动。
“快!保护钦差大人!”
“殿下,地下工事似有异常,是否……”
萧玦气急败坏的呵斥声隐约传来:“慌什么!些许地动,有何大惊小怪!袁先生,你立刻带人下去查看!其他人,护卫钦差,安抚众人,不得自乱阵脚!”
脚步声匆匆离去,显然是袁天青带人赶往地下。
机会!混乱就是机会!
凌微立刻示意阿箬到门边倾听。门外守卫似乎也因刚才的震动而有些心神不宁,低声交谈着。
“刚才那动静……不像普通地动啊?”
“听说地下在搞什么大阵,别是出岔子了吧?”
“嘘!噤声!不要命了!”
凌微心念电转,忽然提高声音,发出一声痛苦虚弱的呻吟:“啊……阿箬……我、我心口好痛……喘不过气……”
阿箬立刻会意,带着哭腔拍打房门:“来人!快来人啊!郡主旧伤复发,喘不过气了!快请大夫!开门啊!”
门外的守卫一阵犹豫。里面关的是郡主,真出了事他们也担待不起。可三殿下严令不得开门……
“怎么回事?”一个略显威严的中年声音响起,似乎是钦差身边的随行官员被惊动,走了过来。
“大人,是安宁郡主,她……”守卫支吾。
“开门!若是郡主有恙,尔等担待得起吗?”那官员喝道。
守卫无奈,只得将门打开一条缝。
只见凌微半靠在阿箬怀中,脸色惨白如纸(这次是真的被震得气血翻涌加上憋气),额角沁出冷汗,一手捂着心口,呼吸急促,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那官员见状也吓了一跳:“快!快去请随行太医!”
“大人,殿下有令……”守卫还想阻拦。
“混账!人命关天,郡主若有事,你有几个脑袋?!”官员怒斥,又对身后人道,“你们几个,先把郡主扶到旁边通风好些的屋子,太医马上就来!”
几名钦差随从上前,看似搀扶,实则将凌微和阿箬与那些守卫隔开,将她们带往不远处另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较为宽敞明亮的厢房。
凌微“虚弱”地任由摆布,心中却快速盘算。这官员她没见过,但肯在此刻出头,要么是本身正直,要么……就是苏清月或萧辰安排的人!她不敢确定,但至少脱离了原先那个被严密封锁的房间。
新房间的守卫换成了钦差带来的人,态度客气许多,但依然守着门。
太医很快赶来,为凌微诊脉。太医眉头紧皱,脉象虚弱紊乱,确实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和旧伤复发。他开了安神镇定的方子,又叮嘱要好生静养,不可再受刺激。
凌微“感激”地谢过太医,又“恳求”那官员:“大人……此地……地动频仍,臣女实在惶恐……能否……能否容臣女先行回京休养?”她试着提出离开的请求。
官员面露难色:“郡主,非是下官不肯。只是陛下旨意是视察观星台,三殿下主持,下官等只是随行。郡主去留,恐怕还需三殿下定夺……”
果然,没那么容易离开。三皇子绝不会轻易放她走,尤其是在地下可能出了大问题的时候。
凌微心中失望,却也不意外。她退而求其次:“那……能否请大人允准,让臣女的侍女去取些惯用的安神药材来?方才带来的药……似乎不太对症。”她想把阿箬暂时支出去,哪怕只是在这观星台范围内活动,也可能找到传递消息或探查情况的机会。
官员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凌微惨白的脸色,又想到她是“受害者”,最终点头:“可。但需有侍卫陪同,不可乱走。”
“多谢大人。”凌微示意阿箬。
阿箬立刻领命,在一名钦差侍卫的“陪同”下离开了房间。
凌微独自靠在榻上,一边继续扮演病弱,一边凝神感应着外面的动静。地下的骚乱似乎并未平息,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和压抑的命令声。袁天青下去有一阵子了,还没上来,情况恐怕不妙。
而东南方向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层层叠叠、铅灰色的厚重乌云,缓慢却坚定地朝着京城方向推移。
山雨欲来风满楼,海怒将至云压城。
就在这时,凌微忽然感觉到,被她悄悄藏在袖中的、那块与鲛珠产生过共鸣的奇异小石头,微微发烫起来!
不是混沌之力的感应,而是一种更直接、更强烈的共鸣!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同源的东西,正在苏醒,或者……正在靠近!
她猛地坐直身体,望向东南方那乌云翻滚的天空。
是鲛珠警示的“门”?还是……听涛阁与升龙岛的手段?
与此同时,被侍卫“陪同”取药的阿箬,在路过一处堆放杂物的拐角时,脚下“不小心”一滑,手中捧着的空药盒飞了出去,滚入杂物堆深处。
“哎呀!”阿箬惊呼。
侍卫皱眉,上前帮她翻找。杂物凌乱,一时难以找到。
阿箬趁着侍卫弯腰的瞬间,目光急速扫过四周,忽然在一堆废弃的木料后面,瞥见了一角熟悉的、沾着泥污和水渍的衣角——是岩卡之前穿的外袍!
她的心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用身体挡住侍卫可能的视线,同时手指飞快地弹出一只几乎看不见的小蛊虫,落在那片衣角上。
蛊虫迅速爬入衣料褶皱,消失不见。
找到了!岩卡果然曾到过这附近!但他现在人在哪里?是逃走了,还是……已经被抓?
阿箬强忍心中惊涛骇浪,配合着侍卫找到了药盒,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拿着几包普通的安神药材,返回了凌微所在的房间。
当她将发现衣角和放出追踪蛊虫的事低声告知凌微时,凌微的眼神骤然锐利。
岩卡的下落,很可能成为揭开观星台地下秘密、甚至扳倒三皇子的关键!
而此刻,地下洞穴之内,袁天青面对着祭坛中央一道新出现的、深不见底的裂缝,以及裂缝中汩汩涌出的、散发着刺鼻硫磺味和阴冷气息的黑色液体,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祭坛周围,几个陶瓮碎裂,里面黑红色的粘稠物质流淌一地,与那黑色液体混合,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和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数细语般的哀鸣。
“阵法反噬……灵脉异动……”袁天青握紧了手中的骨杖,眼神阴沉地望向裂缝深处,“‘门’的波动……怎么会突然加剧?!难道……是那鲛人余孽?还是……海外那边出了变故?!”
他猛地转头,对身后心腹厉声道:“立刻传讯升龙岛!计划有变!‘钥匙’可能已经接近!让他们加快行动!还有,那个逃掉的南疆护卫,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生死不论!”
风暴,正在从地下、从海上、从四面八方,朝着观星台,朝着凌微,汹涌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