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铁骑,如黑云压境,直扑徐州城下。
张无忌伫立城垛,青衫猎猎,望那黄尘蔽空处元字大纛翻涌如浪。
其锋虽锐,却未能掩去那阵前一骑夺目的银甲——白马如雪,女将率众而来,正是赵敏。
“开城门,我们去与他们见上一见。”
随着命令下达,徐州的铁闸轧轧洞开。他单骑当先,身后百余铁骑默默跟随着。
两支人马于两军阵前轰然峙定!
三丈之隔,赵敏纤指漫捻缰绳,唇角弯起月牙般清冷的笑意:
“张教主,就带这百余骑来会我大军,莫不是自恃神功,以为我蒙古铁骑无法擒下你?”
张无忌亦笑,朗朗若长河秋水:“敏敏郡主,你身后骑兵纵有三千,擒张某,还尚欠些斤两。”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她身前那两百名木讷如人俑的白衣武士——皆是经那银衣死士之法炮制,其后才是真正的元廷镶边铁骑。
赵敏柳眉微挑,话锋似含芒针:“妾身还闻,贵军那几位拥兵自重的‘大帅’,近来颇不安分?似是不服明教号令呀。”
“哦?”张无忌从容捋袖,“倒也奇怪,大都朝堂之上,郡主拒婚威宁郡王的轶事,如今的大都市井巷陌传得煞是精彩。听闻那痴情儿被某人一掌吓得肝胆俱裂,跌爬出帐,沦为中都笑柄?”
双方开始了唇枪舌战,目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告诉对方,你们之中有我的眼线,想要赢可没有那么容易。
“此等腌臜之徒,不过猪狗辈尔!”赵敏柳眉微蹙,语带不屑。
“区区魍魉作祟,焉能动我红巾根基?”
唇枪交错之中,各自轻描淡写点破对方——我有你的暗桩。你军中,亦有我的眼线。
赵敏轻笑出声,马鞭在掌心击出清脆一响:“今时方见张教主这般纵横捭阖的气象。”
张无忌亦含笑回敬:“我也是头一遭,见郡主这般沙场点兵,英姿勃发。”
刹那间,两人目光如电光石火,于空中似刀锋相触,旋即竟同露笑意。
“明日沙场相逢,教主若手下容情,莫怪我不饶你。”
“哈哈,我届时必生擒郡主与令尊于马前!”
“告辞!” *2
话音同落,两人马缰齐转!青影银骑,在数千道目光注视下,各自退回本阵,如两道退潮的海线。
此次见面只不过是一局旷日大战的开锣戏码。
虽然说是第二天才开始相斗。
但今夜里,黑夜中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帷幕。
徐州城内暗流涌动。几簇为功名利禄熏心的鬼影,正游走于闾巷之间,欲悄然开启连通外面的城门。
徐州城外,一支铁骑却已黑裹蹄布,衔枚疾走,如同夜色中流淌的墨河,悄然流向元军营盘。
那铁流之首,张无忌忽地一掣马缰,百骑嘎然而止。他望向一片死寂的前方暗影,朗声一笑:“更深露重,敏敏郡主竟也难眠?”
话音落下,一缕倩影飘然自暗处斜掠而出,正是赵敏!白甲红袍,宛如夜风中一支娇艳的花朵。
“彼此彼此,”赵敏巧笑嫣然,“如此良夜,张教主不去拥卧高眠,倒是颇有闲情雅致,带着人马来演这月下偷袭的把戏!”
她身后暗影幢幢,埋伏的死士不下百余。元军大营距此不过五里光景,她早就料到张无忌会趁夜偷袭。
果然不请自来了。
“好算计,”张无忌颔首称赞,话锋却一转,“郡主不也在城内,替在下清理门户吗?那些个墙头野草,拔了倒是痛快。”
“那是念你徐州城里人手不足,本郡主替你顺手扫了!”赵敏语带讥诮,毫无愧色,“教主却不在城里坐镇‘安内’,不怕那些野火烧了你的帅府?”
“中原豪杰辈出,”张无忌从容答道,“区区屑小之辈,交给城中诸贤料理便是,何劳在下烦心?”
“诸贤?我看你是笼络人才的段数越来越高,”赵敏眼波流转,竟似含着一丝难辨真假的幽怨。
数月之间,从徐州发散出的一道道招贤令早已如风卷野草,传遍各方,“天资俱佳,心性过关,即得张教主亲传”的风声,足以令无数寒士热血投靠。
顿了顿,赵敏轻声道:“我瞧你是打算做好甩手掌柜的准备,收罗了那么多俊杰。”
此事她岂能不懂?旁人皆道是明尊圣教主胸怀无私,可只有她敏锐地洞悉了背后的深意——这张无忌,竟是在为日后抽身而退铺路。
他所图的,是让这烧起的燎原之火,纵使离了他这看护,也能生生不息地烧下去。
便是那场关于攻陷洛阳城的三年赌约,也已悄然过半,张无忌却纹丝不向西北推进。
这赌局在他眼中,还不值得他去履行尝试?
“若非你元廷苛政如虎,民怨沸腾,”张无忌笑意更显从容,“焉有红巾举义?更遑论涌现这许多不甘埋没的人才俊彦?”
“哼。”赵敏冷哼,“龙蛇混杂,人多,则乱象生。你就不怕玩火自焚?”
言罢,她忽地沉气,声音陡然拔高,竟裹挟清越内力,如冰珠溅玉般回荡在四野:“随我杀!”
霎时,百十条蛰伏已久的黑衣身影跃出黑暗,矫捷如猎豹,刀锋直指张无忌,正是早日见到的银衣死士。
然而,就在这杀机迸发的刹那。
“呜——呜——呜——!”
低沉呜咽的牛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元军大营方向撕裂沉寂。
更兼有大火燃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夹杂其中的是人沸马嘶之音,乱象瞬间爆发。
赵敏脸色骤变:“你分兵袭营?”她急顾那纷乱的火光方向,显然对方已经得手。
“郡主既对我‘另眼相待’,”张无忌轻描淡写,“我也只好投桃报李,略施小计。”
原来他早已遥遥捕捉到黑暗中的杀气与那一缕熟悉的剑意,便故布疑阵,以身作饵诱强敌现身,分兵奇袭其无备之处。
“好一个引蛇出洞……”赵敏银牙暗咬,怒极反笑,“今夜便让你占此先手。明日沙场之上,再见高低。”
她决断极快,毫不拖泥带水,玉臂一挥,那已扑出的死士闻令顿止,如鬼魅般迅速向黑暗中卷去,转眼没入荒野。
张无忌目送那抹倩影消逝在烟尘与火光深处,勒转马头向徐州归去。
徐州城内,灯火通明。一股血腥气混杂着春寒弥漫在宽阔的城门前空场上。
谢逊那高大的身形立在火把投下的巨大阴影中,声音低沉道:““哼,投靠敌人,甘为元狗爪牙?””
这些人有的面如死灰,抖如筛糠;有的目眦欲裂,犹不甘心;更有的涕泪横流,只知磕头如捣蒜。
谢逊只一挥手,如拂去蝼蚁:“押下去。依‘战时通敌法’论处!”
铁冠道人在旁捻须叹息:“教主待其已称宽厚,却换不来一分良心!”
“畏威而不怀德,鼠胆蛇心之徒罢了!”谢逊鄙夷冷哼,“川峡那边,韩家小子如何了?”
“韩林儿?”铁冠道人冷笑,“自从韩山童死后,那娃娃只知躲在军帐中苦练拳脚功夫,大事小情,尽付刘福通。”
“刘福通……”谢逊浓眉微蹙。
“此人已渐握实权!”丐帮传功长老接口道,“更有消息,他身边近人陈九四,颇工心计。近日非但助刘福通固宠,更有密谋除却老帅杜遵道的迹象。奇怪的是,此人似……深谙江湖门道,还向我帮耳目套过消息?”
谢逊眼底精光一闪:“既如此,速请左、右使回返。这般龙潭虎穴之畔,多待无益!”
他大步走向大帅府,“韩家的船……看来要换人掌舵了!”
传功长老迟疑片刻,终是道出了更深的忧虑:“那韩林儿,受其左右撺掇,颇有僭越称王之志。众兄弟们忧心忡忡……”
他不敢说韩林儿那边有称帝的野心,如果不是有他们新帮主如皓月凌空压着,定会称帝。
“称王?”谢逊低声喃喃,停下脚步。
“他们要称王,那就由他们。同时,你把这消息悄悄流传出去,务必让所有人都知晓。”
传功长老闻言,倒吸一口寒气,浑身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这消息一出,岂非引燃了群雄心头那把野火?
那些暗藏心思的各路元帅,但凡心存攀龙附麟之念的,怕是按捺不住,定要纷纷效尤,称孤道寡。
再偷觑谢逊那山岩般沉凝的侧脸。
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念头如毒蛇般窜进传功长老的脑海:莫非这位金毛狮王,乃至新帮主。是要趁着元军大举压境,让这些潜藏的野心家、不轨者,统统显露出来。
待此战尘埃落定,便磨快刀锋,尽屠蠢蠢欲动之辈?
一念及此,他只觉后颈湿冷一片,里衣已紧紧贴住背脊,沁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他却不知,金毛狮王心底那盘棋,可不是他所想那样。
自了解到义子身负奇缘、心不恋帝位权柄后,他便准备谋划未来的定鼎人选。
既然韩林儿跳出来要称王,那就让红巾军里面的有野心之人都站出来,然后筛选出最合适之人,到时候帮其问鼎中原。
而他也能与义子功成身退,去过那逍遥平安日子。
他都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未来的孙子孙女那可爱模样。
翌日。
徐州城外,两军对峙。
张无忌银鞍青衫,勒马阵前。
对面赵敏银甲白马,立于元军直前。
张无忌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她身后诸将营盘,不见那魁梧的汝阳王身影,心下微动:“郡主,今日这场合,怎不见汝阳王?”
赵敏丹唇轻启,狡黠笑道:“张教主何妨一猜?”
“唔,”张无忌颔首,“兵家分合之道,原非固守一隅。想必汝阳王已引偏师掩袭他处?只是——”
他言语转轻,“徐兖诸城早已坚壁清野,恭候多时矣。”
“哦,看来你很自信有人能挡住我爹爹。”
“野战交锋,汝阳王弓马之利自非寻常。然说到守城之坚,我们汉人还是比你们蒙古人更擅长。”
“你可不要忘了我手下有一支银衣死士。”
“我猜他们应该列于此地压阵,否则可没法拦住我。”
赵敏看着张无忌的笑脸,恨不得就给他一掌。
盖因为双方都太过了解对方了,一举一动大都能猜测到。
但很快,她就笑了,“张教主此刻,可是自觉乾坤在握?”
看着赵敏的笑脸,张无忌心神微凛,暗道自己肯定在某些地方着了她的道,只是是在哪里呢?
“不用猜了,你是猜不到的。”见到张无忌脸色沉重起来,赵敏笑得更开心了。
说完,她拔出长剑,“今日你我就在这万军瞩目之下先见个高低!只是……”
她剑锋遥指,眸中带嗔,“不许用你那‘万剑归宗’。”
张无忌朗声长笑,屠龙刀呛然出鞘:“我不用第九式,依然可以用第八式胜你。”
赵敏闻言,烦躁道:“你们名剑山庄的第八式为什么就不能有个统一的招式,这也能让我直接学了好。”
“谁让你贪多嚼不烂呢。”张无忌耸了耸肩哂笑。
“哼,油嘴滑舌!”
赵敏恼羞成怒,足下一点马镫,娇躯已如白鹤掠空。
手中长剑刺破风雷,直取张无忌咽喉要害。
青影暴起,屠龙刀裹挟一道苍茫刀影,横卷而出。
刹那间,两军屏息。
只见青白两道身影如惊鸿游龙,在旷阔军阵前骤然撞在一处。
刀影如山崩,剑气似江海,金铁交鸣之音裂空震耳。
一个刀法开阖如神山倒倾,一个剑势轻灵化万点寒星。
由地上腾挪劈刺,复又借气提纵,在空中飞掠激斗。
劲风席卷处,地上黄尘裂开道道深痕。
刀罡剑气激荡,扫得近处尘土碎石倒卷如浪。
数十万士卒张大了嘴,平生何曾见过这等飞腾御虚、如天仙斗法的神技!
一时间鼓噪惊呼混杂,战场之上,仿佛只剩那一青一白两道光影纠缠不休!
双方直直打了一个时辰才罢手。
赵敏此刻已经是脸色微白,香汗淋漓,反观张无忌只是有点气喘。
张无忌飘然上了马,举起屠龙刀往前道:“冲!”
身后的士卒这才恍然过来,立马朝前方冲去。
刹那间,双方士兵便碰撞在一起,拉开了这场持久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