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北行、意外的锚与旧敌新踪
“黑潮号”劈开南海北部的波浪，向着巴士海峡方向驶去。阳光灼热，海面恢复了惯常的辽阔与深邃，仿佛龟背屿那短短几个小时内经历的惊悚与紧张，不过是另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但船上每个人都知道，那不是梦。
甲板上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感，以及更深沉的、对未知前路的茫然。船员们默默地执行着命令，检查设备，修补之前匆忙撤离时造成的细微损伤。交谈声压得很低，眼神偶尔会不自觉地瞟向龟背屿消失的方向，又迅速移开，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林琛站在舰桥观察窗前，目光却并未落在海面。他手中握着那枚依旧黯淡的静滞之核，指腹摩挲着晶体表面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阿鬼关于“平衡之核”需要特定能量充能的结论，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没有它，压制“蚀光”如同走钢丝，随时可能失控。
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莎莲娜。她的舱门紧闭，阿雅在里面陪着她。那个尚未证实却几乎可以确定的新生命，带来的不是纯粹的喜悦，而是混合了极致温柔与冰冷恐惧的复杂情感。他必须为他们找到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一个远离这一切疯狂和危险的避风港。但眼下，他们连一艘完好无损的船都快保不住了。
阮文雄走进舰桥，带着一身海风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他脸色沉郁，将一份手写的物资清单递给林琛：“琛哥，清点过了。燃油还能支撑到粤省沿海那个锚地，前提是不遇到大风浪绕路。食物和淡水省着点，够七八天。药品……尤其是抗生素和镇痛剂，严重短缺。烂命华手臂上那伤，虽然用了阿鬼弄的草药膏，麻痹感轻了点，但疤痕颜色不对劲，我怕有别的隐患。”
林琛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眉头紧锁。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没有补给，没有安全的维修点，他们就像无根的浮萍。
“阿鬼那边有什么进展吗？”林琛问。
“还在捣鼓他那些图纸和仪器。刚才送了点吃的进去，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说有点头绪了，但还要时间。”阮文雄顿了顿，压低声音，“琛哥，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这两天，有几个兄弟私底下找我，话里话外，有点……怕浩子。”
林琛眼神微凝：“具体怎么说？”
“倒不是说浩子不好。他救过大家的命，谁都记着。就是他身上那‘气’，越来越明显。靠得近了，心里发毛，浑身不得劲，像……像靠近一块冰，或者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们不是怕浩子这个人，是怕他带着的……那股‘劲儿’。”阮文雄斟酌着词句，“还有烂命华手上那疤，有人说，看着有点像浩子那分水刺划出的灰色痕迹……当然，这纯属瞎猜，烂命华自己都没说什么。”
林琛沉默。力量的差异带来的隔阂与猜疑，正在以最现实的方式显现。陈浩是无心的，甚至一直在努力控制，但本质的差异无法完全掩盖。烂命华的伤是否与陈浩的力量有关？可能性不大，但人心惶惶时，这种联想本身就足以造成裂痕。
“我知道了。我会找浩子谈谈。”林琛沉声道，“让兄弟们再坚持一下。到了锚地，情况或许会好转。”
阮文雄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琛哥，回港岛……真的没别的选择了？那地方现在就是龙潭虎穴。”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林琛反问，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平线，“海上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资源会耗尽，问题不会自己解决。港岛再危险，也是我们熟悉的地方，有我们的人脉，有解决问题的线索。杨锦荣、黄志诚、昌叔……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鬼祟。只有回到那里，主动介入，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出路，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情报、资源，还有解决我身体问题的方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阮文雄不再多说，只是用力拍了拍林琛的肩膀，转身去安排航行事宜。
林琛找到陈浩时，他正在后甲板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对着一个装满海水的铁桶练习。他并没有使用分水刺，只是将手掌虚悬在水面上方，双眸微闭，呼吸悠长而富有节奏。桶中的海水，随着他的呼吸，竟然开始缓慢地、有规律地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涟漪的中心，隐隐有一丝极淡的灰色在流转。
他没有试图去“控制”或“破坏”水，而是在尝试“感知”和“融入”。这正是“方舟会”笔记中提到的一种基础训练，旨在加深对“水”这一与归墟之力亲和元素的感应，从而更好地收敛自身力量的外溢。
感觉到林琛靠近，陈浩缓缓收功，桶中的涟漪平息。“琛哥。”
“练得怎么样？”林琛走过去。
“好多了。”陈浩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属于年轻人的腼腆笑容，“那种呼吸法很管用，感觉力量听话了不少，也不会动不动就影响旁边的人了。阿鬼哥给的笔记，很有用。”
“那就好。”林琛看着他，直接切入主题，“浩子，有兄弟反映，靠近你的时候会感觉不舒服。”
陈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黯淡下去，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尽量控制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有一些漏出来。对不起，琛哥，我……”
“不用道歉。”林琛打断他，“这不是你的错。力量本身没有对错，关键看怎么用。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知道现状，也让你明白，有时候，保持一点距离，对大家都好。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紧绷的时候。”
陈浩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我明白。我会注意的。”
“另外，”林琛看着他，“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需要你动用力量去对付普通人，甚至是我们曾经的敌人，你会怎么做？”
陈浩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琛哥，我的命是你给的，这条船和船上的人，是我现在的一切。谁想伤害你们，不管他是普通人还是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会犹豫。力量……只是工具。用它保护该保护的人，我没有心理负担。”
林琛看着陈浩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忠诚，心中微微一定。陈浩的成长，比他预想的要快，也更有方向。这或许是当前困境中，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记住你的话。继续练习，注意分寸。”林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航行继续，日子在单调的海浪声和日渐稀少的笑语中度过。莎莲娜的妊娠反应开始明显，呕吐，嗜睡，情绪也有些不稳。阿雅尽心照顾着，但两人眉宇间的忧色从未散去。林琛尽可能多地去陪她，但往往说不了几句话，眉心传来的刺痛就让他不得不凝神调息。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无言的、共同承受重压的默契，却也因这重压而显得小心翼翼。
第三天下午，一直埋头苦干的阿鬼，终于顶着一头乱发和亢奋的黑眼圈，冲进了林琛的船长室。
“琛哥！有重大突破！”
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粗糙简陋、由各种废旧零件和几块颜色奇特的晶体拼接而成的金属圆盘，大约巴掌大小，厚约两指，中心镶嵌着一小块从观测站带出的、用于抗腐蚀材料的暗色矿物。
“这是什么？”林琛问。
“简易版的‘精神稳定器’！或者说，‘锚点共鸣放大器’！”阿鬼语速飞快，“我根据‘方舟会’的‘锚点’理论，还有那些惰性能量材料的数据，结合‘黑潮号’上能找到的东西，勉强弄出了这个原型机！它的原理不是直接对抗或补充能量，而是通过这块特殊矿物（对惰性深渊能量有微弱共振）和内部的振荡回路，放大佩戴者自身‘精神锚点’（比如琛哥你的意志、守护信念）的稳定信号，形成一个非常非常微弱的、针对‘蚀光’这类混沌侵蚀的‘秩序共鸣场’。它不能根治问题，也不能在剧烈冲突时提供保护，但在你日常调息、情绪相对平稳时，或许能帮你分担大概百分之十到十五的压制压力！让你的秩序之力消耗慢一点，精神负担轻一点！”
百分之十到十五！听起来微不足道，但对此刻几乎油尽灯枯、全靠意志硬撑的林琛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
“有副作用吗？会不会反而刺激‘蚀光’？”林琛谨慎地问。
“理论上有极低概率引起初期不适，因为‘蚀光’本质也是你意识的一部分，强行用‘锚点’共鸣去压制，可能会有点‘排异反应’。但根据模型推算，风险远小于收益。”阿鬼将圆盘递给林琛，“你需要贴身佩戴，最好靠近心脏或眉心。启动很简单，按住中心三秒，感觉到微热和轻微的、类似心跳的震动感，就说明工作了。能量来自内置的微型电池和我改装的一个小型温差发电模块，利用你的体温和外界温差充电，只要你不死，理论上能一直维持最低功率运行！”
林琛接过这个略显丑陋却可能救命的装置，触手微凉，但能感觉到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在流转。他没有犹豫，按照阿鬼的说明，将其贴在胸口内衣里，按住中心。
三秒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而坚定的感觉，从胸口那圆盘接触的位置扩散开来！它并不强烈，却异常清晰，仿佛一道潺潺溪流，注入了他因持续对抗而干涸龟裂的精神荒原。眉心“蚀光”带来的灼痛和烦躁感，竟然真的减弱了一丝！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珍贵的松弛！
“……有效！”林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向阿鬼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感激，“阿鬼，你立大功了！”
阿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中也满是兴奋：“能帮到琛哥就好！不过这只是原型机，效果不稳定，也脆弱。等我们安定下来，找到更好的材料和设备，我能做出效果更强的版本！甚至……也许能结合‘静滞之核’的原理，弄出真正的充能或强化装置！”
希望，哪怕再微小，也足以点亮黑暗中的道路。
然而，就在众人因这小小的突破而稍感振奋时，负责雷达和了望的船员，传来了急促的报告。
“船长！林先生！西北方向，约二十海里，发现不明船只！航向与我们交叉，速度很快，正在接近！船型……像是改装过的中型渔船，但吃水线不对，速度也远超普通渔船！”
阮文雄立刻扑到雷达屏幕前。林琛和阿鬼也快步来到舰桥。
屏幕上，一个清晰的光点正在快速移动，轨迹直指他们目前的位置。
“能识别身份吗？”林琛问。
“没有应答信号，船身没有明显标识……等等！”了望的水手举着望远镜，声音变了调，“船头甲板上……有人！拿着望远镜在看我们！还有……他们船舷侧面的伪装板打开了！里面是……是高速机枪！”
武装船只！目标明确地冲着他们来！
是龟背屿的人追上来了？还是其他势力？
“全船警戒！战斗准备！”阮文雄的吼声瞬间响彻全船。
刺耳的警报声拉响。刚刚松懈片刻的气氛，陡然绷紧到极致！
林琛的眼神骤然冰冷。他摸了摸胸口那刚刚带来一丝暖意的简陋圆盘，又看了一眼莎莲娜舱室的方向。
想动他和他的人？
那就试试看。
“黑潮号”的引擎开始低沉地咆哮，船身微微倾斜，开始进行规避机动。甲板上，烂命华带着人迅速就位，掀开防水布，露出仅存的几挺重机枪和火箭筒。陈浩握紧了分水刺，眼中灰芒微闪，站到了船舷边，面向那艘正在疾驰而来的不速之客。
海风呼啸，带着硝烟将至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