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抽打山道,林不觉将最后半块胡饼塞进小石手里。少年岩石左臂蔓延至肘弯,青石纹路在雪光里透出暗红血丝。寒髓咒沿着林不觉左臂攀爬,像活物般噬咬心脉。他呵出的白气刚离唇边就凝成冰晶,在身前凝成薄薄霜墙。
“师父……”小石右眼青光微颤,枯指指向山坳,“有屋檐。”
风雪深处,残破驿旗在木杆上撕扯。驿站门楣悬着“寒鸦驿”三字,半边被雪压垮。门缝里透出油灯昏光,隐约飘来童谣声:
骆驼骆驼高,驮着阿爹不回家。
骆驼骆驼矮,阿妹变成雪娃娃。
林不觉青玉簪轻点门环。门“吱呀”裂开条缝,老驿卒阿木独眼浑浊,枯手攥着半截门栓:“客官赶夜路?这鬼地方,连鬼都迷路。”
屋内暖意裹着药味。土炕上躺着三个汉子,脖颈戴着骨哨项圈,随呼吸发出细碎嗡鸣。墙角铁笼关着半人高的雪驼幼崽,驼峰凹陷,眼珠泛着不正常的青光。
“雪驼队。”阿木往炉里添柴,火光映着他脸上刀疤,“北荒都护府的运盐队。前日遇狼群,只剩这几个活口。”他摸出陶罐倒药,“官府说冻坏了脑子,送回驿站养着。”
小石岩石左臂突然青光暴起:“项圈……在吸魂!雪驼眼里有青丝!”
阿木手一抖,药汁泼在雪地上滋滋作响。他独眼闪过痛楚,枯指抚过左脸刀疤:“小哥好眼力。这不是冻伤,是玄鳞教的骨哨。”他掀开炕席,露出地下暗格——三十七枚骨哨浸在药汤里,每枚刻着孩童生辰。
“景元三年冬,都护府赵铮收了玄鳞教三百两黄金,压下三十七起孩童失踪案。”阿木从梁上取下油布包,抖出半卷账册,“这些孩子,全被炼成‘雪驼人傀’,替官府运私盐。”
账册血字斑驳,末页夹着褪色布包。阿木枯手颤抖:“我孙女小满,七岁走失。前日……她随运盐队回来了。”布包里是半块染血的虎头鞋,鞋底绣着“长命百岁”。
屋外雪声骤急。骨哨嗡鸣刺耳!炕上汉子集体坐起,眼泛青光。铁笼雪驼撞开栅栏,驼蹄踏碎药罐。阿木将账册塞给林不觉:“快走!骨哨认血气,守鼎人血脉是他们猎物!”
为首汉子脖颈骨哨裂开细纹,浑浊眼珠闪过清明:“爷……爷?”他枯手抓向阿木衣襟,喉间骨哨却骤然收紧,青筋暴起掐住老人咽喉。
“小满!”阿木不躲不闪,任孙女指甲抠进皮肉,“月圆夜骨哨松动,她能认得我……只有半炷香!”
林不觉青玉簪点地,寒气凝成冰墙隔开众人。内力仅能护住小石周身一尺,霜花在少年衣襟绽放又消融。小石岩石左臂青光笼罩小满,右眼映出女孩魂魄——半透明身影在骨哨青丝中挣扎,像被蛛网困住的蝶。
“阿木爷爷……”女孩魂魄指向账册,“赵铮在驼铃里藏骨粉!驼队所过村庄,孩童夜夜梦魇!”
骨哨声凄厉!另两名汉子扑向暗格,抓起骨哨塞进雪驼耳孔。雪驼眼泛青光,驼峰隆起骨刺。阿木趁机将小满推给林不觉:“带她走!骨哨需活人血养,小满还有救!”
雪驼骨刺破空!直取阿木心口。老人不避不让,独眼含泪:“三十七个娃,三十七次半炷香。值了。”骨刺穿透胸膛时,他枯手塞给小满半块硬饼,“吃吧,爷爷留的。”
小满喉间骨哨寸断!她扑在阿木尸身上,血泪滴在虎头鞋上:“饼……给爷爷留的。”骨哨碎片刺入她脖颈,眼神重归浑浊。雪驼群发狂冲撞,驿站梁柱呻吟欲裂。
“石生,护住小满!”林不觉撕开左臂衣襟,寒髓咒冰霜下血脉浮现三十七道血痕。青玉簪刺入心口,鲜血滴落雪地。雪驼群突然跪伏,骨刺缩回驼峰。小满脖颈骨哨裂痕蔓延,浑浊眼珠闪过清明。
“林公子……”小满枯指抠进林不觉掌心,血字在雪地浮现,“赵铮用驼铃散骨粉,孩童梦魇后被炼人傀。账册在……在驼铃夹层。”
寒髓咒骤然爆发。林不觉眼前发黑,倒在阿木尸身旁。昏迷前,小满血字被风雪覆盖,最后半句是:“爷爷说……雪化时回家。”
,寒鸦驿地窖。
林不觉在草席上醒来,左臂冰霜退至肘弯,心口寒髓咒如冰锥扎刺。修为倒退,内力外放仅半尺,呵出的白气刚凝成霜就消散。小石蜷在身侧,岩石左臂停在心口,右眼青光微弱。
“师父!”少年捧来陶碗,药汤混着雪水,“小满姐姐熬的。用阿木爷爷藏的真药。”
林不觉坐起,寒髓咒刺得指尖发麻:“小满?”
“埋在老榆树下。”小石右眼含泪,“她说……骨哨在驼铃里。真账在铃芯。”
地窖门“吱呀”开启。小满跛足入内,脖颈缠着布条,右眼青光与小石共鸣。她放下药筐,枯指抚过阿木遗留的账册:“爷爷记了三年。赵铮收黄金三百两,压案三十七件。孩童魂魄炼骨哨,雪驼吸髓长骨刺。”
账册末页夹着半张驼队路线图,标注着北荒各村。旁注小字:“小满七岁走失,赵铮当众鞭尸,诬其‘偷盐’。”
林不觉心头一震:“阿木为何不逃?”
“家人在都护府为质。”小满右眼含泪,“爷爷装疯守驿,暗中收集骨粉。他说……等守鼎人血脉出现,便将账册交出。”她枯指抚过林不觉左臂寒髓咒,“爷爷说,护人者终被寒所护。”
小石岩石左臂突然青光大盛:“小满姐!你后颈……有骨针!”
小满咳血,枯指亮出账册续页:“景元三年腊月三十,赵铮将移交三十七孩童骨粉至玄鳞教总坛。换……换北境盐税三万两。”她望向林不觉鬓角新添的霜色,“守鼎人……护不住证人。”
账册续页飘落雪地。小满靠在门框上,血染红雪地。她最后呢喃:“驼铃……在雪驼峰里。铃芯刻着真账。”
风雪卷起账册,小满魂魄向北荒叩首,身影化作雪雾消散。小石右眼青光中,雪地浮现新字:“人心比骨哨牢。”
林不觉撕下衣襟裹住岩石左臂。少年右眼映出地窖暗影——雪驼群在门外低吼,驼峰骨刺泛着青光。
“抱紧我,小石。”林不觉青玉簪点地,寒气仅能凝成寸许薄霜,“再试一次。”
雪坡震动。雪驼骨刺软化,跪伏雪地。林不觉背起小石冲出,鬓角霜色漫过耳际。小石右眼青光中,雪地浮现驼群踏出的字迹:
雪驼不识归途,人心自有方向。
风雪覆盖字迹,雪驼群静卧如石雕。林不觉不知能否活着见到云娘,但账册贴着心口发烫,如阿木怀中硬饼,如小满血泪染红的虎头鞋。
月落星沉,都护府轮廓隐在雪雾里。林不觉背小石踏雪而行,寒髓咒让每步都像踩在刀尖。他望向皇城方向,雪地上三百零七个孩童脚印指向不同村落,像散落的星图。
子时,北荒村落。
残月照在茅草屋顶,犬吠声撕破寂静。林不觉抱小石翻过矮墙,内力外放半尺,寒气仅能融化脚前积雪。院中晒着鱼干,屋檐挂满铜铃,铃舌竟是细小骨哨。
“有人。”小石岩石左臂青光闪烁,“铃声……在吸梦!”
土屋内,老渔夫正给孙儿喂药。孩童脖颈戴着骨哨项圈,随呼吸发出细响。墙上挂满驼铃,铃芯刻着生辰八字。
“赵家村。”老渔夫独眼浑浊,右手指向驼铃,“三十七个娃,三十七个铃。官府说冻死了,可每到月圆,铃声会带他们回家。”
林不觉青玉簪轻点窗棂。寒气凝霜,铜铃静止。孩童骨哨寸断,眼神恢复清明:“爷爷……我梦到雪驼了。”
老渔夫枯手颤抖,从梁上取下油布包:“赵铮用驼铃散骨粉,孩童夜夜梦魇。醒来就走失。”油布里是三十七双童鞋,每双鞋底绣着“长命百岁”。
骨哨声骤急!院墙外雪驼群现身,驼峰骨刺如林。玄鳞教徒立于驼背,骨铃在袖中泛光:“守鼎人血脉,道主有令,活捉炼幡!”
混战爆发。雪驼骨刺破空!老渔夫将孙儿推给林不觉,枯手抓起铜铃:“赵家村的娃,魂在铃里!”铜铃砸向雪驼眼珠,骨刺穿透他胸膛。
“林公子!”老渔夫血染雪地,枯指塞给林不觉半块龟甲,“真账在……在龟甲纹路里!赵铮用孩童魂魄养骨粉,养出的盐专供皇城贵人!”
玄鳞教徒骨针射向孩童!针尖泛着幽蓝。小石岩石左臂青光暴起,却因失控砸向铜铃。百铃齐碎!三十七道孩童魂魄浮现,手拉手围住教徒。
“爷爷……”孩童魂魄指向龟甲,“龟甲纹路是地图。真账在桑水河底。”
教徒如遭雷击,骨铃脱手。雪驼群跪伏,骨刺缩回驼峰。林不觉右眼金芒扫过教徒:“说!赵铮下落?”
“子时……醉月楼遗址交接盐引!”教徒右眼流泪,“赵铮要炼万民长生盐!”
寒髓咒骤然爆发。林不觉眼前发黑,倒在雪地。昏迷前,三十七孩童魂魄向他叩首,身影化作萤火消散。龟甲在他怀中发烫,映着月光。
,赵家村草庐。
林不觉在草席上醒来,左臂冰霜退至腕部,心口寒髓咒如冰蛇盘踞。修为不稳,内力外放仅三寸,呵出的白气刚凝霜就散。小石蜷在身侧,岩石左臂蔓延至肩胛,右眼青光映着炉火。
“师父!”少年捧来陶碗,鱼汤清可见底,“柳婆婆送的。用老渔夫藏的真药。”
林不觉坐起,寒髓咒刺得指尖发麻:“龟甲?”
“在梁上。”小石跛足取下龟甲。纹路血字斑驳:“景元三年,赵铮收玄鳞教黄金三百两,压骨粉案三十七件。孩童魂魄炼盐,专供皇城贵人。”
龟甲背面刻着桑水河图,河心标注“真律鼎”。旁注小字:“三百零七人血未冷,律法便有温度。”
屋外风雪渐歇。柳婆婆跛足入屋,左耳缺角:“老渔夫是我夫君。三十七孩童魂魄,全在龟甲纹路里。”她枯指抚过龟甲,“赵铮用骨粉控我等,逼我们晒盐。”
“为何不逃?”林不觉问。
柳婆婆右眼含泪:“家人在都护府为质。老渔夫装顺从,暗中收集骨粉。他说……等守鼎人血脉出现。”
小石岩石左臂突然青光大盛:“婆婆!你心口……有骨针!”
柳婆婆咳血,枯指亮出龟甲续纹:“景元三年腊月三十,赵铮将移交三十七孩童骨粉至玄鳞教总坛。换……换北境盐税三万两。”她望向林不觉鬓角霜色,“守鼎人……护不住证人。”
龟甲续纹飘落雪地。柳婆婆靠在门框上,血染红雪地。她最后呢喃:“子时……都护府密道开启。真账在……在密道暗格。”
风雪卷起龟甲,柳婆婆魂魄向北荒叩首,身影化作雪雾消散。小石右眼青光中,雪地浮现新字:“盐可调味,血难洗冤。”
林不觉撕下衣襟裹住岩石左臂。少年右眼映出村外雪路——十数名玄甲卫埋伏坡顶,骨哨在袖中泛光。
雪原尽头,驼铃声随风飘散。三十七个雪堆静静隆起,每个插着半块童鞋。林不觉背起小石,内力外放三寸,寒气凝成薄霜护住少年。他右眼金芒微闪,雪驼群温顺跪伏。
“抱紧我,小石。”他踏雪而行,鬓角霜色漫过耳际,“雪化时,我们带他们回家。”
雪坡上,玄甲卫骨哨失控,抱头跪地。林不觉策马冲过,雪地上留下两行浅浅蹄印。小石右眼青光中,雪地浮现驼群踏出的字迹:
雪驼不识归途,人心自有方向。
风雪覆盖字迹,掩盖了玄甲卫踪迹。林不觉不知能否活着见到云娘,但龟甲贴着心口发烫,如阿木怀中硬饼,如老渔夫血染的童鞋,如三十七孩童魂魄织成的网。
马蹄踏雪,神京方向。林不觉望向皇城,寒髓咒在心口结冰。他却在风雪中轻哼北荒童谣:
骆驼骆驼高,驮着阿爹不回家。
骆驼骆驼矮,阿妹变成雪娃娃。
小石右眼青光中,三百零七个雪堆同时绽放冰花,像散落人间的星子。雪还在下,覆盖着北荒的冤屈,也覆盖着未冷的血。林不觉不知自己能活几日,但龟甲在怀中发烫,映着月光,照见前路。
雪原尽头,晨光刺破云层。一骑红衣女子策马而来,火红披风如血。她左臂断袖,右眼含泪:“林公子,青丘火种将熄。云娘在等你。”
林不觉勒马,内力外放三寸凝成薄霜:“赤狐月?”
“火骑最后三人。”赤狐月右手指向神京,“三清观夺我火种,但火种在人心,不在鼎中。”她枯指抚过断臂,“赵铮用三十七孩童魂魄炼盐,需守鼎人血开门。”
小石岩石左臂青光闪烁:“赤月姐姐……心在哭。”
赤狐月右眼流泪:“景元三十年,青丘助大胤平叛。先帝赐《青丘新律》,言‘人妖同律’。今上毁约,夺火种炼长生盐!”她望向林不觉鬓角霜色,“守鼎人血脉,护不住火种。”
风雪又起。赤狐月策马同行,红披风在雪中如血。她右手指向远方:“醉月楼遗址,赵铮等你。但小心……人族正统会已布天罗地网。”
林不觉青玉簪点地,寒气仅能凝成寸许薄霜。雪原上,赤狐月断臂处隐现火纹,与小石右眼青光共鸣。三百零七个雪堆冰花绽放,随风雪消散。
“路还长。”赤狐月右眼含泪,“守路者,终见天光。”
马蹄踏雪,神京轮廓隐现。林不觉望向皇城,寒髓咒在心口结冰。他却在风雪中微笑,轻哼北荒童谣。雪还在下,覆盖着北荒的冤屈,也覆盖着未冷的血。
三百零七个雪堆静卧如初,每个雪堆下,半块童鞋在月光下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