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指间夹着那封来自龙门的信笺,纸张质地优良,他没有立刻递给灵知,而是先将其在壁炉跃动的火光前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在欣赏盟友笔迹在光影间的变化。
灵知站在办公桌前,双手抱臂,脸上是他惯有的不耐。他最终还是接过了信,目光快速扫过那些隐含深意的文字。
“见字如面,”
“我必须要为这段时间的疏于联系道歉,但这并非是我对盟友的重视不足,而是我最近行程的特殊性所致——想必希瓦艾什先生已经有所耳闻,我追寻旧文明幽灵船的传说,去了一趟深海。
“希瓦艾什先生可还记得‘黄金之国’?在‘大静谧’断绝了伊比利亚与阿戈尔的交流之前,这个国度曾经凭借阿戈尔岛民技术的辐射雄踞泰拉。虽然一度因为‘大静谧’而陷入艰难境地,但如今陆地与大海的交流正在重建,相信伊比利亚终将走出困境。
“深海之国一旦将目光投向陆地,将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深刻地改变泰拉如今的格局。
“泰拉即将开启一个变革的时代。这并非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因为我的到来——我只是恰好站在了变化发生的时间节点上。
“风暴将至,即使是群山之间也会感受到雪花——盟友,你准备好了吗?
“pS:听说国境线列车站春天就会开通,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没有荣幸,踏上一场觐见喀兰的朝圣之旅?
“dr.”
灵知读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沉默了,憋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花言巧语。”
以诺希斯平日里的毒舌,居然没有立刻引经据典,用一个他最擅长的、关于“松鼠盲目囤积却引熊入室”的寓言故事来彰显恩希欧迪斯在寻找盟友上的愚蠢,这本身就是吃瘪的表现——而让他吃瘪显然很好地取悦了银灰。
他嘴角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玩味:“我可不认为,盟友在信中特意提及阿戈尔与‘黄金之国’,仅仅是为了提醒我局势在变化。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若来访,会带来惊喜。”
“你是认真的?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他过来?”灵知的眉头立刻皱紧,“我必须提醒你,恩希欧迪斯,谢拉格眼下这滩水已经够浑了。曼珠院、布朗陶、佩尔罗契……各方势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任何外来变量都可能成为打破平衡的巨石。”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能搅动局势的变量,诺希斯。”银灰收敛了笑容,目光转向窗外。喀兰圣山巍峨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窗檐下,一根粗壮晶莹的冰棱子在寒风中微微颤动。“风暴将至,”他重复着信中的话语,声音低沉而肯定,“而我,已经感受到了落在肩头的雪花。”
……
另一边,烈夏搀扶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龙门的土地。明明与乌萨斯南部接壤,气候差异却如此分明,凛冽的寒风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乌萨斯边境罕有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
烈夏不清楚什么“城市热岛效应”,她只是一味地盯着塔季扬娜女士,果然发现她悄悄把围巾摘了下来……
“妈!”烈夏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熊,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是病人!不能着凉!快把围巾戴好!”她伸手就要去帮母亲重新系好。
“……病人已经快热死了。”塔季扬娜女士试图转移话题,目光游移,忽然压低声音,“唉,你别拽我,那边有检查员过来了!要是我们因为拉拉扯扯、形迹可疑,被当成乌萨斯间谍抓走,那才真是糟糕透顶!”
她的话音刚落,一位穿着龙门近卫局制服、看起来颇为和气的菲林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他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一张便条,又看了看这对风尘仆仆的乌萨斯母女,用不太熟练的乌萨斯语问:“两位女士,我能否看一下你们的证件?”
“你看!我就说会引起怀疑吧!”塔季扬娜女士立刻抓住机会,控诉烈夏的拉扯行为。
“不不不,您误会了!”菲林检查员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你们是罗莎琳女士和塔季扬娜女士吗?”
“什么?!”烈夏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瞪大了眼睛,脑子里闪过无数糟糕的可能性,“我们还是上了黑名单的间谍吗?啊呸!我们不是间谍——我们是来求医的!”她急得差点跳起来,特有的直爽让她差点口不择言。
“不不不!绝对不是!”菲林紧张得几乎要语无伦次了,脸都憋红了些,“我的意思是,我的同僚之前特意拜托过我,说这几天可能会有博士的客人从乌萨斯过来,让我们关照一下——你们是博士的客人,对吧?那位罗德岛的博士?”
然后,烈夏和塔季扬娜女士就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作VIp待遇——虽然必要的检查流程还是不能少,但全程都有一位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员陪同,帮忙翻译和引导。
更让她们惊讶的是,周围排队的龙门市民在听到她们是“博士的客人”后,也纷纷投来友善的目光,有人主动帮她们拿行李,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塞给烈夏一小罐蜂蜜,用稚嫩的炎国语说了句“欢迎来龙门!”便害羞地跑开了。
“叶莲娜姐认识的一定是个大人物!”烈夏抱着那罐蜂蜜,看着母亲同样有些茫然的表情,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尽管已经根据这一路的经历,将对此行的期待值调高了许多,但在真正跟随指引,踏上停泊在龙门外环的那艘庞然大物——罗德岛本舰时,烈夏还是被眼前这艘史前巨舰震撼到了: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甲板一尘不染,有一种磨砂和哑光的质感;船舱跟舰体几乎融为一体,连门缝都看不见;进了医疗部后,完全不认识的仪器让她看得眼花缭乱……
核对了博士手中霜星的信件,确认眼前这个包裹得严实、正端着一杯水递给她的怪人就是博士本人后,一位眼睛是血红色、气质有些妖异的萨卡兹医生便将塔季扬娜女士带进了一间挂着“检查室”牌子的房间。
不得不说,乌萨斯人心确实大,或者说烈夏的注意力完全被母亲的病情和对陌生环境的新奇感占据,她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位名叫华法琳的医生,其种族在泰拉大陆通常伴随着怎样的恐怖传说……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和煎熬。检查室门上方那个小小的指示灯绿一下红一下,烈夏的心脏也跟着这灯光,一下一个咯噔。她紧握着那杯博士递给她的蜂蜜水,指节微微发白。
“喝点水,放松些。”博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稳而带着安抚。
“好的,谢谢……”烈夏下意识地喝了一口,甜味在口中化开,却没能驱散心中的焦虑。她终于意识到身边站着的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博士”,但此刻,对母亲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对博士那些光辉事迹的好奇心,“博士,那个,我妈她……情况到底怎么样?乌萨斯的医生都说……没什么好办法。”
“放宽心,我们罗德岛的治疗方案是基于最新的研究成果,刚刚投入临床应用不久。”博士斟酌着用词,既不想给予虚假的希望,也不想增加对方的恐惧。
他目光扫过等候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有了主意,“如果你想知道疗效……不如问问‘病友’?Sharp,你来跟这位小姑娘说说你的感受?”
坐在对面长椅上,正低头看着通讯终端的Sharp闻声抬起头,“当时华法琳医生给我推了一支注射剂,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血液源石结晶密度就下降了10%,感觉前所未有地好。”
博士在一旁听得忍不住扶额:……你这样听着很像托你知道吗!
然而Sharp一脸坦然和无辜,他只是基于自身经历,诚实地描述了事实,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啊?”烈夏大为震撼:“原来真的可以治吗?”
在乌萨斯,人们把这叫做“魔鬼的诅咒”,霜星的说法也一直是“也许博士会有办法”,语气并不肯定。
烈夏这次带着母亲前来,内心深处其实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悲壮想法,甚至已经无数次在脑海里预演过最坏的情景:检查室的门缓缓打开,医生面色沉重地走出来,说出“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而她会强忍泪水,紧紧抱住母亲,让母亲知道自己很坚强……
然而,现实的发展与她悲情的想象截然不同。
只听“砰”的一声,检查室的门被从里面有些用力地推开,打断了烈夏的思绪。塔季扬娜女士几乎是“冲”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红润和兴奋,她活动着手臂,语气激动:“罗莎琳!我感觉好极了!前所未有地好!身体里那种沉甸甸的、像灌了铅一样的感觉消失了!”
华法琳紧随其后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记录板:“等等!你得留观半个小时才能走!”
博士满头黑线,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华法琳!我是不是强调过很多次了?!不能在检查室里就直接进行治疗!流程应该是:先进行全面检查,出具详细的诊断报告和治疗方案,向家属充分说明情况并获得签字同意,然后才能进行正式治疗!”萨卡兹医生都是什么黑诊所习气啊!
烈夏被自己可怕的想象憋出来的泪花还挂在眼角:……
塔季扬娜女士经过最初的兴奋,稍微冷静了一些,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连忙转向华法琳:“对了,这位医生,这次的治疗费用……”
烈夏耳朵一抖,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挺起胸膛,说出了她早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遍的、带着乌萨斯人特有爽朗和担当的台词:“医生!治疗费用请让我来承担!我可以接罗德岛的委托来抵债!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搬东西、打架、跑腿都没问题!”
她话音落下,已经做好了听到一个天文数字的心理准备,甚至开始盘算着要做多少任务才能还清。
然后就听到华法琳用一种仿佛在菜市场报价般的平常语气说道:“哦,这次的检查和初诊治疗费啊,承惠150龙门币,谢谢。”
博士在一旁插话:“还是没办法把单剂成本压到100龙门币以下吗?”
华法琳无奈的摊了摊手:“再压就得传代到第9代了,治疗效果会断崖式下滑。不过我琢磨了一种保持血细胞性状稳定的培养方法,目前还在实验中;如果成功的话,第10代细胞也能维持一定的疗效……”
博士若有所思:“那批‘癌变体’的培育情况呢?”他指的是另一条技术路线——通过特殊手段诱导一部分原代细胞癌变,试图利用其无限增殖的特性来解决“生物原材料”供应不足的瓶颈,当然,这条路线同样面临突变导致源石密匙失效的风险。
“情况不太理想,”华法琳摇了摇头,“癌变体增殖到第4代,降解效率就变得非常低了,几乎失去了实用价值。”她和博士旁若无人地讨论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烈夏母女迷茫的眼神,赶紧拉回正题,“咳咳,情况稳定的话,每个月注射一剂,另外我再给你开一点口服的药物,主要用于止痛。”
她顿了顿,补充说明道:“需要提醒你们,这种生物制剂还没有作为产品向外销售,所以你们最好留在龙门一段时间,等到药品正式上市,理论上就可以在外面的药房买到了。不过……”她话锋一转,“考虑到我们的产能问题,有断货的可能,最好提前备一点……啊,我不是教你们囤货的意思。我们限购的。”
说完华法琳喊出医生最熟的一句台词:“下一个!”
Sharp闻言,收起一直拿在手里的通讯终端,站起身,对着博士和烈夏母女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迈步走进了检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