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中心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周雨薇能感觉到某些变化。
周三下午的情报分析课上，苏慧正在讲解信息源可信度评估方法。周雨薇专注地做着笔记，突然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瞥了一眼屏幕，是母亲发来的信息：“今晚回家吃饭，有重要事谈。”
周雨薇皱了皱眉，回复：“晚上有加训，可能回不去。”
几秒后，母亲直接打来电话。周雨薇迅速挂断，发了条短信：“在上课，不方便接。”
下课后，周雨薇刚走出教室，电话又响了。这次是父亲。
“雨薇，今晚必须回来。”周文渊的声音不容置疑，“七点前到家，我已经让司机去接你了。”
“爸，我真的有训练……”
“我已经和你们陆主任通过电话，替你请了假。”周文渊打断她，“就这样。”
电话挂断。周雨薇站在原地，握紧了手机。旁边的同学张玲凑过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家里有点事。”周雨薇勉强笑笑，“帮我跟教官说一声，晚上的加训我去不了了。”
傍晚六点半，周家的司机准时出现在训练中心门口。周雨薇换上便服，坐上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子驶出训练中心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建筑，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
周家别墅位于城西的高档社区，三层欧式建筑，前后都有精心打理的花园。周雨薇走进家门时，客厅里已经坐着父母，还有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叔叔周建业。
“雨薇回来了。”母亲李淑琴起身迎上来，仔细打量女儿，“瘦了，训练很辛苦吧？”
“还好。”周雨薇换了拖鞋，走向客厅，“爸，妈。叔叔也在啊。”
周建业坐在单人沙发上，穿着休闲西装，端着茶杯，笑容温和：“听说雨薇在训练中心表现不错，特地来看看。”
周雨薇在父母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叔叔今天怎么有空？”
“正好路过，顺便跟你爸谈点事。”周建业放下茶杯，“听说你们训练中心最近安保升级了？出什么事了吗？”
周雨薇心头一紧，但表情平静：“正常的程序更新，训练中心规模扩大，安保自然要跟上。”
“是吗？”周建业笑了笑，“我听说，你们陆主任前段时间中毒，差点没命。这事跟安保升级有关系吧？”
客厅气氛突然变得微妙。周文渊咳嗽一声：“建业，这些事不该打听。”
“大哥，我也是关心雨薇的安全。”周建业转向周雨薇，“你在那里训练，我们都很担心。尤其是出了这种事，说明训练中心并不安全。”
周雨薇挺直脊背：“叔叔，任何工作都有风险。训练中心的安保已经非常严格，这次事件是个意外，而且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周建业身体前倾，“可我听说，下毒的人还没抓到，幕后主使也没查清楚。这种环境下，你真的觉得安全吗？”
李淑琴担忧地看着女儿：“雨薇，你叔叔说得对。要不……咱们不去了？妈认识几个朋友，可以给你安排更好的工作，又安全又体面。”
“妈，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周雨薇语气坚定，“训练中心的氛围很好，我学到了很多，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价值？”周文渊开口，声音低沉，“雨薇，你知道你所谓的‘价值’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陆主任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今天中毒的是他，明天可能就是别人，甚至可能是你。”
“爸，这是小概率事件……”
“但一旦发生，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周文渊打断她，“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女儿，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危险的地方走。”
周雨薇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放在膝盖上：“爸，妈，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选择权是在你手上，但我们有权表达担忧和建议。”周文渊的语气缓和了些，“雨薇，爸爸不是要控制你，是真的担心你。你看看你陆主任，三十八岁，浑身是伤，还在被人下毒暗算。这种生活，你想要吗？”
“陆主任的生活是他的选择，他有他的使命。”周雨薇直视父亲，“我的选择是我的，我有我的追求。”
周建业插话：“雨薇，你是不是对那位陆主任……有特殊感情？”
问题直白而尖锐。周雨薇感到脸颊发热，但她没有躲避：“陆主任是我的教官，我尊敬他。”
“只是尊敬？”周建业追问，“我听你爸说，上次晚宴，你们在花园里单独谈话了很久。训练中心里也有传言，说你对陆主任特别关注。”
周雨薇猛地站起来：“叔叔，这是我的私事。”
“坐下。”周文渊沉声道。
周雨薇站了几秒，重新坐下，但脊背挺得更直。
李淑琴拉住女儿的手：“雨薇，听妈说。那位陆主任年纪比你大不少，工作又危险，你们不合适。妈妈认识几个不错的年轻人，家世好，工作稳定，人也不错……”
“妈，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周雨薇抽回手，“我在训练中心的学习还没结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感情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周文渊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雨薇，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同意你和陆晓龙有任何超越教官学员的关系。他不是适合你的人。”
“适不适合，应该由我来判断。”周雨薇也抬高了声音，“爸，您不能因为您的担忧，就替我决定人生。我不是小孩子了。”
客厅陷入僵持。周建业适时打圆场：“大哥，雨薇确实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过雨薇啊，你也要理解你爸妈的苦心。这样吧，我有个提议。”
三人都看向他。
“华能集团最近在组建一个新的安全部门，需要专业人才。”周建业说，“雨薇在训练中心学了四个月，已经比普通人专业得多。如果你愿意，叔叔可以安排你过去，职位和待遇都不会差。这样既安全，又能发挥你的专长，你爸妈也能放心。”
周雨薇看着叔叔温和的笑容，心中却警铃大作。她想起陆晓龙的警告，想起训练中心教的识别技巧——过于美好的提议，往往隐藏着其他目的。
“谢谢叔叔的好意。”她礼貌但坚定地拒绝，“但我还是想留在训练中心完成全部课程。至少，我要有始有终。”
周建业笑容不变，但眼神微微沉了沉：“是吗？那太遗憾了。不过这个提议长期有效，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随时告诉叔叔。”
晚餐在尴尬的气氛中进行。周雨薇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听父母和叔叔谈论各种话题——经济形势、政策变化、家族事务。她注意到，周建业多次提到华能集团的新项目，提到一些“敏感领域”的合作机会，但每当她想仔细听，话题就会被巧妙地带开。
晚餐后，周建业告辞离开。周雨薇送他到门口。
“雨薇。”周建业在门口停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最有利。训练中心的生活看起来很精彩，但现实是残酷的。陆晓龙那种人，注定活不长久，你何必把感情浪费在他身上？”
周雨薇握紧门把手：“叔叔，这是我的事。”
周建业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坚持错误的选择，会伤害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身边的人。好好想想。”
送走叔叔，周雨薇回到客厅。父母都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
“雨薇，我们谈谈。”周文渊示意她坐下。
这一次，周雨薇没有坐，而是站在父母面前：“爸，妈，我知道你们担心我，爱我。但请你们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淑琴眼中含泪：“孩子，妈妈不是要干涉你，是真的怕。你看新闻上那些事，那些牺牲的警察、军人……妈妈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你出事。”
周雨薇心头一软，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妈，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训练中心教我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在危险中生存。而且，我只是个学员，不会参与一线行动。”
“现在不会，以后呢？”周文渊问，“以你的性格，一旦有机会，一定会冲在前面。雨薇，爸爸了解你。”
周雨薇沉默片刻，终于说出一直压在心底的话：“爸，妈，你们知道吗？在训练中心的这四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充实的四个月。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按照你们的期望，按照社会的规定往前走。但现在，我找到了方向。”
她松开母亲的手，走到窗前，看着夜色中的花园：“在那里，我学会了观察细节，学会了分析信息，学会了在压力下保持冷静。我参与模拟演练，学习保护他人，学习应对危机。这些技能不仅有用，更让我觉得自己有价值。”
转过身，她的眼中闪着光：“爸，您总说希望我过安稳的生活。但对我来说，安稳不等于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不等于嫁给一个‘合适’的人，不等于过着没有挑战的人生。我想要的是有意义的生活，是能够帮助他人、保护他人的生活。”
周文渊看着女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一个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
“即使那意味着危险？”他问。
“即使那意味着危险。”周雨薇坚定地回答，“而且，爸，您不也是吗？您的工作也有风险，您也经常加班到深夜，您也面临各种压力和挑战。您为什么可以，我就不可以？”
周文渊被问住了。李淑琴擦着眼泪：“那不一样，你爸是男人……”
“妈，这不公平。”周雨薇回到母亲身边坐下，“性别不应该限制一个人的选择。训练中心有很多女学员，她们都很优秀，都在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为什么她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墙上的时钟滴答走着，已经晚上九点半。
周雨薇看了眼时间，站起身：“爸，妈，我该回训练中心了。明早还有早训。”
“这么晚还回去？”李淑琴拉住她，“在家住一晚吧，明天早上让司机送你。”
“训练中心有规定，学员必须住在宿舍。”周雨薇拥抱了母亲一下，“妈，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又看向父亲：“爸，请您相信我一次。给我时间，让我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周文渊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我可以暂时不干涉，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保证，不参与任何危险行动，不涉入陆晓龙的调查工作，不和他有超越工作关系的发展。”周文渊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发现你违反任何一条，我会立刻把你从训练中心调走。”
周雨薇咬了咬嘴唇：“前两条我可以答应，但最后一条……”
“必须全部答应。”周文渊态度坚决，“这是底线。”
父女对视，谁都不肯退让。最终，周雨薇妥协了——暂时的妥协。
“好，我答应。”她说，“但我希望你们也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通过叔叔给我安排工作，不要私下调查陆主任，不要干涉训练中心的事务。”周雨薇说，“给我空间，让我自己走这条路。”
周文渊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可以。”
周雨薇松了口气。她再次拥抱父母，然后离开家，坐上返回训练中心的车。
车子驶出社区时，她给陆晓龙发了条信息：“已回中心，安全。”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收到。明早六点，操场见。”
周雨薇看着简短的回复，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知道，陆晓龙在用他的方式表达关心——不多问，但随时准备提供支持。
回到训练中心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宿舍楼里大多数房间已经熄灯，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光。
周雨薇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关上门，手机就响了。是张玲。
“雨薇，你回来了吗？”张玲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叔叔晚上来过训练中心。”
周雨薇心头一紧：“什么时候？”
“大概八点左右，他开车来的，在门口停了十几分钟，没进来，但拍了照。”张玲说，“我和王涛在操场上跑步，看到了。他走的时候，好像还打了个电话。”
“他还做了什么？”
“没有了，就是停车，拍照，打电话，然后走了。”张玲顿了顿，“雨薇，你叔叔是不是不太支持你在训练中心？”
周雨薇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有点家庭矛盾。谢谢你告诉我，张玲。”
“不客气。你小心点啊，我感觉他怪怪的。”
挂断电话，周雨薇坐在床边，思考着叔叔的行为。为什么特意来训练中心？为什么拍照？给谁打电话？
她想起陆晓龙的警告，想起父亲提到的“家族内部可能有危险”。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陆晓龙的电话。
“还没睡？”他问。
“刚回来。”周雨薇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有事吗？”
“你叔叔晚上来过训练中心。”陆晓龙直截了当，“门口的监控拍到了。他在那里停留了十二分钟，用手机拍了训练中心的正面和侧面。”
周雨薇握紧手机：“我知道，同学告诉我了。”
“他离开后五分钟，训练中心的网络受到一次试探性攻击。”陆晓龙的声音平静，但内容令人不安，“攻击来源被伪装，但技术特征与之前几次针对调查的袭击相似。”
“你是说……我叔叔可能……”
“现在下结论还早。”陆晓龙打断她的猜测，“但你需要更加小心。从明天开始，‘龙影’会加强对你的保护。另外，我建议你减少与家人的联系，特别是关于训练中心的事。”
周雨薇感到一阵心痛：“我爸和我妈……”
“他们是你的父母，应该不会害你。”陆晓龙说，“但信息可能在不经意间泄露。安全第一，明白吗？”
“明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陆晓龙的声音柔和了些：“今天回家，谈得不顺利？”
“有点争执，但解决了。”周雨薇简单带过，“我爸暂时同意我留在训练中心，但提了些条件。”
“关于我的条件？”
周雨薇没有否认：“是。但我只是暂时答应，为了争取时间。”
“雨薇。”陆晓龙的声音严肃起来，“你父亲说得对，和我保持距离对你更安全。不仅是感情上，工作上也是。接下来的调查会越来越深入，危险也会增加。”
“所以呢？你要像我爸一样，替我决定什么是对我最好的？”周雨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陆晓龙说：“不，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但作为你的教官，我有责任告诉你风险。作为……关心你的人，我希望你安全。”
最后那句话说得有些生硬，但周雨薇听出了其中的真诚。她的心柔软下来：“我知道风险，也愿意承担。陆晓龙，让我自己选择，好吗？”
良久，陆晓龙回答：“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任何时候，安全第一。遇到任何可疑情况，第一时间报告，不要擅自行动。”
“我答应。”
“那就这样。早点休息，明早六点，别迟到。”
“不会的。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周雨薇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白。
她想起家人的担忧，想起叔叔的异常行为，想起训练中心可能面临的威胁。但她也想起这四个月的成长，想起自己学到的技能，想起找到的目标和方向。
也许这条路会很艰难，也许会有危险，也许家人会反对，也许未来充满未知。
但她不后悔。
闭上眼，周雨薇在心中默默做了一个决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坚持走下去。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为了反抗谁，只是为了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这是她的选择，她的抗争，她的坚持。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