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家那座青砖瓦房,算是彻底立起来了。
高高的屋脊,雪白的墙面,亮堂堂的玻璃窗户,在这满是黄泥老屋的桃源村里,那真叫一个鹤立鸡群,扎眼得很。
村里人打这儿过,没有不站住脚多看两眼的,嘴里“啧啧”有声,心里头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别的啥滋味。
屋里头拾掇得差不多了。
水泥地面抹得溜光,墙壁刮得雪白,看着就亮堂。
王铁柱开始一趟趟地从镇上往家拉新家具。
实木打的床、带大镜子的立柜、厚重的八仙桌、一溜长条凳……这些簇新的家伙事儿一件件搬进去,空荡荡的屋子顿时就有了人气儿,有了过日子的味道。
眼瞅着这新家就要能住人了,围着王铁柱转的那几个女人,心思也都跟着活泛开了,各有各的想头,暗地里较着劲儿,只是没摆到明面上来。
来得最勤的,是李秀娟。
她几乎天天都过来,手里不是拿着抹布就是提着扫帚。
新家具上有一丁点浮灰,她都要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玻璃窗户擦得能照出人影儿;连墙角地缝,她都蹲在那儿收拾得清清爽爽。
她话不多,就是闷头干活,可那双眼睛里,看着这渐渐充盈、透着崭新木料和油漆味儿的屋子,亮晶晶的,满是憧憬。
她心里琢磨的,是往后在这屋里当女主人,清晨起来生火做饭,傍晚等着男人归家,守着这一份踏实安稳的日子。
这念头让她干活格外有劲,也格外细致。
张巧花也挑了个下午溜达过来了。
她打扮得比平时更俏,水红色的褂子绷得紧紧的,在屋里头转悠了一圈,重点看了楼上的睡房。
她伸手敲了敲新砌的砖墙,又推了推新装的厚实木门,然后凑到王铁柱身边,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嗓子,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这墙砌得厚实,门板也够分量……往后咱在里头说点体己话,干点啥……外头保管听不见一丝儿响动!”她顿了顿,眼波流转,那意思再露骨不过,“这地方啊,清静,最适合……‘聚聚会’了。”说完,还冲王铁柱飞了个媚眼,扭着腰肢下楼了,留下一阵浓烈的雪花膏香味。
赵小蝶是像阵风似的刮进来的。
她对那些家具摆设兴趣不大,楼上楼下“噔噔噔”跑了好几趟,最后指着二楼一间还没定用途的、窗户朝南的空房间,兴奋地抓住王铁柱的胳膊摇晃:“铁柱哥!这间!这间留给我当游戏室好不好?以后咱们可以在这儿下棋,打扑克,摆上个小桌子,多敞亮,多好玩!”她脑子里想的全是往后怎么在这新房子里撒欢,规划着自己的“秘密基地”。
苏婉是抽了个空档来的。
她更像是个冷静的观察者,在屋里转了一圈,看了看格局,对王铁柱说:“你这新屋地方宽敞,该规划出一间正经的书房,多打几个书架。
往后你那些医书、药方笔记、买卖上的账本票据,会越来越多,总得有个整齐地方归置,找起来也方便。”她是从王铁柱事业长远发展的角度提的建议,话里有关心,有支持,也带着她一贯的清冷和分寸感,不像其他人那样掺杂太多私心。
孙月娥没怎么进屋,大部分时间就站在院子里,或者透过窗户看。
她主要是来看自己亲手做的那些窗帘桌布挂上的效果。
看到那厚实的深蓝色窗帘严丝合缝地遮住了明亮的玻璃窗,素雅洁净的桌布铺在崭新的八仙桌上,她心里头就满了,踏实了,欢喜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脸上也飞起两团淡淡的红晕。
这些东西是她一针一线,熬了多少夜做出来的,如今妥帖地装饰在这个男人的新家里,对她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参与,最无声的寄托。
王铁柱站在渐渐有了模样的新家堂屋里,看着这些进进出出、为他忙碌、为他欣喜、各有盘算的女人,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沉甸甸的,又有点乱糟糟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个人投注在这房子上的心思和情意,是那么的不同。
秀娟姐的踏实期盼,巧花姐的火热直白,小蝶的活泼天真,苏婉的理智支持,月娥姐的细腻羞涩……每一份都真真切切,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这新房子,不再只是砖瓦木头垒起来的栖身之所了。
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附着这些或明或暗的情丝;又像一面光亮的镜子,清清楚楚照出了他王铁柱如今在村里的分量,也映出了他身边这张剪不断、理还乱的网。
傍晚时分,其他人都各自散了。
李秀娟留了下来,她说要在新砌的灶台上给王铁柱做第一顿饭,也算是“暖灶”,讨个吉利。
新灶台还带着点潮乎乎的泥腥气,但柴火一点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开始“滋滋”作响,这崭新冰冷的厨房立刻就多了温暖的烟火气。
李秀娟手脚麻利,用带来的几样简单食材——一把青菜,几个鸡蛋,一小盆小米,很快炒了一盘翠绿的青菜,煎了一碟金黄的鸡蛋,又熬了一锅稠糊糊、香喷喷的小米粥。
饭菜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可在这刚完工的新屋里,热气腾腾地摆上那张临时支起来的小饭桌,就显得格外不同。
两人相对坐下。
李秀娟先给王铁柱盛了满满一碗粥,递到他手里,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快尝尝,看咸淡合不合适?新锅新灶,火候可能还拿不准。”
王铁柱喝了一口粥,温热稠滑,米香浓郁,点点头:“挺好,正合适。”
李秀娟自己也盛了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这间崭新的、以后将成为他们主要生火做饭的厨房里流连。
看着那结实的灶台,光洁的水缸,空着的碗橱,她眼里充满了对往后安定生活的无限向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幸福宁静。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王铁柱许诺:“等过两天,把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置办齐全了,咱就能正经开火了。
往后……你想吃啥,姐都给你做。”
这话平平常常,却透着一种家的承诺和坚实的归属感。
王铁柱看着她被灶火映得微微发红的脸颊,那专注而满足的神情,心里头那点纷乱和沉重,似乎被这简单的温暖驱散了不少。
他点点头,声音也温和下来:“嗯。”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也格外温馨。
新房子有了第一缕炊烟,也有了第一份实实在在的、关于“往后”的踏实期盼。
夜色浓了,王铁柱把李秀娟送回去后,一个人站在新家的院子里。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月光清冷冷地洒下来,照在崭新的青瓦屋顶上,泛着一层朦胧的银辉。
夜风吹过,带来田野里植物生长的气息。
他环顾着这座即将彻底落成的、属于自己的宅院,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这房子,是他从一个被人叫“傻柱”的穷小子,一路挣扎奋斗,一点点挣出来的家业,是他站稳脚跟的证明。
可同时,它又像是一个甜蜜的负担,一个复杂的枢纽。
往后的日子,在这四墙之内,他的生活,他的事业,他与这几个女人之间那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和关系,都将被容纳进来,慢慢发酵,慢慢展开。
是安稳还是风波,是更多的温情还是理不清的烦恼,恐怕都得在这座新房子里,一天天去经历,去化解了。
但无论如何,一个新阶段的大门,已经随着这新居的落成,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