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阵子一直收不到宁母的回信,八成是被那人截住了。
瓜子将那宫人撵出飞镜台后,见谢滢琅坐在美人榻上神色凝重,心里更是担忧,上前劝道:“娘娘勿急。许是这人他道听途说也未尝可知,杭州有那么多私塾,他肯定是搞错了。再说了,皇上和娘娘交心多日,他应该不会骗娘娘的……”
“瓜子,陪本宫去趟承宇阁。”谢滢琅忽然喊道。
她忽然开口,瓜子忍不住偷瞄她一眼。
娘娘的脸色越发苍白,瓜子连忙迎声,赶出去备撵。
承宇阁前,张福海忽见贵妃至此,殷勤地迎了上来,“娘娘,皇上还在大殿与众臣议事呢。”
“是么?”谢滢琅星眸黯淡。
张福海以为她是见不到皇上而失落,心微微一跳,忽道:“不过娘娘可进殿等候皇上。虽寻常人不得进承宇阁,可娘娘在皇上那里,始终是例外。”
“如此,那就劳公公引路了。”谢滢琅朝他微微一笑,随着他步入承宇阁。
殿中,大量书籍都躺在书柜上,书房内,也规矩地陈列文房四宝。
谢滢琅就坐在书房内,张福海端来一盏茶后,就躬身退下了。
待书房内恢复安静,谢滢琅便令瓜子,和自己翻找起来。果不其然,在一匣子内,果真觅到自己发往江南的信。总共八封,一封不落。且瞧着封口有撕裂的痕迹,肯定是被他偷看过了。
他怎能如此?口口声声说会给予她自由,背地里却干着偷窥的勾当,还隐瞒了宁家之事。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这些信件上,人仿佛被冻住了,待回过神,人又仿佛被一把利刃劈开两半,书房在那瞬间,也被人推开门板。
李扶渊走了进来,面带笑意,待瞥见谢滢琅手中的书信时,脸色错愕,他垂下眸子,手掌摊平不自然地紧贴在大腿上,复尔深呼吸,一步步朝她走去,“滢滢,你听我解释……”
“你先下去吧。”瓜子得到指示,不敢多言,应喏而退。
殿中只有他们二人,谢滢琅也不再拘着,将信丢在案上,冷笑,“皇上,臣妾与宁伯母的悄悄话,是不是很有趣?”
青年脸色泛红,神色难堪,与谢滢琅四目相对时,忽然呵呵一笑,走过去将书信都扔回匣子内,又当即走到谢滢琅身边,伸手要环住她,“滢滢,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吃宁月臣的醋,去拦截书信。我以后不会了,原谅为夫可好?”
到现在还想骗她?谢滢琅咬咬牙,竭力推开了他。
在平时,依她的力道哪里能推开李扶渊?而此刻他本就心存愧疚,整个人不知所措,在精神错乱间,竟被她按在胸膛的双手推得踉跄几步。
李扶渊驻足,人一愣,复尔又赔笑上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撒娇似的亲吻起来。谢滢琅有些嫌弃地推开,他不依,脸庞忽然“啪”的一声,火辣辣的触感提醒他,他被谢滢琅甩耳光了。
他也无所谓,被她拒绝得还少吗?于是索性地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放下。又将她压了下来,嘴巴迷糊地继续哄着,“滢滢别气,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只是想看你会不会在宁母面前称赞我……我不该如此,以后不会了,嗯?”
谢滢琅被他扣住双手,他的身躯犹如铁钉般将她禁锢在榻上,无法避开他的吻,她咬牙切齿,又猛地挣出一只手,甩了第二个巴掌。
这次她更加重了力道,他脸上宛如被热油浇过,又红又烫,连她自己的手指,都感觉要被折断了。
李扶渊被她打醒了,自己是皇帝,低声下气地给她赔礼道歉,非但得不到她的谅解,还被她泼冷水、挨巴掌,眸中不禁露出气恼与难堪的表情,他坐起身来,退到几步后负手而立,“你闹够了没有?朕都被你打了两耳光了。不就偷看你的信而已吗?朕立即叫人替你送去甘霖私塾,别再搞事了。”
“李扶渊,到现在你还在骗我?”
怒色如电,瞬间点亮了她那双一贯柔美的星眸,瞳孔仿佛有碎冰与火焰碰撞,平添了几层灵动的波光。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么?伯母她死了,刻羽也死了。你拦截我的书信,分明就是怕我发现倪端。到现在还在我面前装可怜,胡说八道。”
未几,李扶渊敛去脸上的恼羞成怒,皱起眉头,声音也跟着颤栗,“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他竭力朝谢滢琅走过去,明明心里已经恐慌到极点,刻他仍旧沉着气,主动承认错误,“滢滢,并非我故意隐瞒。”
又立即补充,“我是怕你承受不住,你若出了意外,你叫我怎么办?还有你爹娘,他们也希望你能开心地跟我在一起,不是吗?”
李扶渊双手轻按她的肩胛,亲吻她的额头,将姿态放到尘埃里,“滢滢,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滢琅宛如一具被掏空的雕像,任由他亲吻,也无视他的轻哄。她神色冰冷,还有些苍白,抬眸看他,声音有气而无力,“我岂敢生皇上的气?你是天潢贵胄,能得你宠爱已是我莫大的荣幸,岂能让你和我坦诚相待?”
她语气淡淡,却暗藏锋芒与对立。
李扶渊未置一语,迅速冷静下来。复尔微眯双眼,脑海不断捕捉各种可能。究竟是谁告诉她的,等找到那人,非杀了她不可。
“你是不是在想着,要如何对付那个向我透露的人?然后我就会像个傻瓜一样,继续被你骗着?两年前伯母和刻羽他们就死了,你却隐瞒至今。”谢滢琅心中波澜起伏,早就无法压抑自我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却出尔反尔,诱骗我同你成婚?我爱上你之后,你口口声声说要和倾心相待,结果却拦截我的书信。你怎能如此?”
虽然那宫人与她素不相识,她也明白,若非有人授意,谁敢冒着生命危险,向她这个宠妃透露连皇上都隐瞒下来的事?必是有人想借此调拨他们的感情。可她无法忽略这事实,尤其是挚爱之人的欺骗。
李扶渊神色淡淡,他紧握她的臂膀,目光真诚而恳切,“滢滢,我——”顿了顿,“我只是想保护你,我不愿见你难过,更不想让你受伤。”
伯母已经死了两年了,还有刻羽,她答应月臣的事情没有做到,她当初是为了甘霖私塾,才甘愿被他强取豪夺的。如今的真相,彻底粉碎她一直以来的愿景。她情愿他骗一骗她,可他却没有。
谢滢琅挥掉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她失声痛哭,声音碎裂,“我有负月臣,连嫁给你都未能保下伯母他们。是你骗了我,我对不起他。”
她的确爱上李扶渊了,可他所作所为,令她觉得嫁给他,是对宁月臣的背叛。那么好的月臣,临死前还在为她打算。可她非但没能保下甘霖私塾,还爱上了另一个男子。她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他。
谢滢琅肩胛不断起伏,连眼前的世界都天昏地暗,“这两年来,我一直像个傻瓜一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落入你的圈套,却还蠢蠢地爱着你?”
“滢滢,”李扶渊尝试朝她迈进,见她落泪,他的脚步也跟着颤抖,“不是的滢滢。我承认,有很多事情的确骗了你,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你走开,不准你接近我。”谢滢琅索性退到书案后,和他隔开一个柜子。
她那么激动,李扶渊也跟着头昏脑涨,一个小女子,竟比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还难搞定。他深呼吸,正色道:“滢滢,你先过来,要打要骂我都随你。”
他尝试靠近,谢滢琅还是躲着,他快步越过书柜,强行将她拽入怀中,又为她擦拭泪痕,开始诱引着,“我知道,你愧对宁月臣。可你想过没有,宁月臣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过得开心,过得好。我们这两年来建立的感情,毋庸置疑。虽然甘霖私塾没了,可你当初也尽了你最大的努力,保下他们了,不是吗?我会查出真凶,替他们报仇的。”
谢滢琅被他锁在怀里,无法逃脱,只得拼命躲开他的眼神,他可真是能言善辩。
“你曾多次对我说,会尊重我,给我自由,”她打算被他绕进去,“可你言而无信,隐瞒我,还骗婚,你的承诺呢?”
他的占有欲一直很强,不许她和别的男子打交道,不许她回江南看望宁母。可她也知道,这辈子都推不开他。又在后来的相处中,慢慢地掉入他的温柔陷阱里。本以为他跟她当初想的不一样,谁料变本加厉。
“你放开我,我不要你了。”谢滢琅怒吼,她性情刚烈,一旦生气,整个人便宛如母狮般咆哮。
李扶渊自然不放,她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反抗的过程中脚扭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幸亏被李扶渊勾了过来。
青年蹲下身来,检查她的脚掌,“可有伤着……”
话还未讲完,她就趁机挣脱禁锢,往宫外门走去。
李扶渊追上来,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滢滢,我们谈谈好不好。我不该隐瞒你,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何事都告诉你可好?”
他的吻又开始落下,谢滢琅身体一抖,猛地挣脱。
他总是这样,吵架了就以为几句话能将她安抚,或许就是在他这种表演下,她才会爱上他。可她从未弄懂他,他真的不会再骗她吗?
谢滢琅仿佛大彻大悟,于是也变得口不择言,“我讨厌你李扶渊,讨厌你的高高在上自以为是,讨厌你总是掌控我。你不可能为我改变,我也不应该喜欢你。”
这话令李扶渊身子一僵,心头有莫名的不安滑过。
果然,就见谢滢琅沉吟片刻,夺下他腰间的香囊,“我不喜欢你了,我要出宫去,不当你的妃子了。”
那个亲手缝制的香囊,被她仍在地上。声音虽不大,却足够震碎的耳朵。
谢滢琅瞪着她,转身移动脚步,往宫门迈去。
走了不到两步,又被青年拽住,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眸子似汹涌的潮水将她覆盖。无论她如何生气,便是连扇了两个耳光,他都保持耐心与温柔。
可听到她这句话后,他咬牙握紧她臂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挺拔的身姿将她笼罩,谢滢琅望着他冰冷的神色,他已经很久未动怒了,此番叫她心里一寒,然她还是继续说着,“李扶渊,我要离开你,不愿当你的妃子。”
这话犹如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一手抓住她,一手捡起那香囊,塞回怀中。
忽而对她勾唇冷笑道:“滢滢,你只是一时冲动。等你清醒过来,会舍不得我的。”
“我带你回飞镜台休息。”
他的笑颜恢复昔日的温润,然却十分诡异。
谢滢琅心里似被猫爪挠过,摇摇头,“我要走了,不想跟你——”
不待她说完,他已强硬地抱起她,踢开承宇阁的门,大步往飞镜台走去。
张福海和瓜子早在殿外候着,虽然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可没人敢进去。直到门被踢开,皇上抱着娘娘走出来,所有人才纷纷垂下眸子。
谁都不敢看,然谁都能猜出他们的脸色想必很难看,李扶渊从踏出宫门那一刻,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令人窒息而压抑。
谢滢琅双手拍打着,在旁人面前,她还是尽量保持礼仪,刻意李扶渊耳边小声道:“你放我下来。”
李扶渊不理会她。谢滢琅索性按住他肩胛,双手晃荡着想要跳下来。然他的手却不由分说地加紧力道,以至于她“嘶”的一声,一个劲地喊疼。不过宫人们都跟在后头,她再气也不能失了仪态。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用商谈的语气,“你放我下来好不好?若传到太后耳中,又要怪我狐媚惑主了。”
青年依旧没有回应,明明只是板着一张脸,却让人心惊胆战。
不一会,人已经来到飞镜台了。